芦苇荡的风裹着水汽,往人骨头缝里钻。黎童拽着昭华在及腰的苇秆中穿行,脚下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踩着棉花,却不敢有丝毫停顿。身后的火把如鬼火般追得紧,影杀卫的呼喝声隔着苇叶传来,带着说不出的狰狞。
“往左转!” 黎童突然低喝,拽着昭华拐进一片更密的芦苇丛。他方才瞥见水面倒映的星象,西北方 “破军星” 隐现,按奇门遁甲之说,正是 “破军星现,宜左避”,那里的苇秆下藏着条暗渠,是蛙人营当年练水战时发现的逃生通道。
昭华虽不明所以,却对黎童的判断深信不疑,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去。果然,走了不到三十步,脚下的淤泥突然变成了冰凉的水流,一条丈许宽的暗渠横在眼前,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正是活水!
“快!” 黎童解下腰带,将两人的手腕捆在一起,“抓紧我的腰!” 他自幼在水边长大,水性本就极好,虽左臂带伤,泅渡这点距离却不在话下。
昭华脸颊微红,依言搂住他的腰,鼻尖几乎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息。水流很急,黎童却如游鱼般稳,双腿打水的节奏均匀有力,避开了水下的暗礁与苇根 —— 这是蛙人营的 “踏浪诀”,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次摆腿都暗合水流的力道,正是《孙子兵法》“兵因敌而制胜” 的道理。
暗渠尽头是片开阔的水湾,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黎童带着昭华爬上对岸,刚喘了口气,就见岸边的老槐树下,立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提着盏马灯,见了他们,突然吹了声口哨 —— 是蛙人营的暗号!
“阿木?” 黎童又惊又喜。阿木是蛙人营的老弟兄,水性仅次于他,去年因 “违纪” 被逐出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阿木举着马灯走近,脸上的刀疤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统领,公主,可算等着你们了。” 他往身后指了指,“苏前辈让我在这儿接应,说你们往听涛阁去不安全,影杀卫在那儿设了埋伏。”
黎童心头一沉:“姨母呢?她没事吧?”
阿木的眼神暗了暗:“苏前辈引开追兵时,中了影杀卫的‘莲心镖’,我 last(最后)见她时,正往西南方向的‘水月庵’去,那里有她的旧部。”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苏前辈让我转交的,说你们看了就明白。”
油纸包里是半张残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月牙形的水湾,旁边写着 “秘录藏于水月心”。黎童将地图与之前的半块木牌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 “水月” 二字,与札记上的字迹遥相呼应。
“水月心……” 昭华盯着地图上的月牙水湾,突然道,“这形状像极了静心苑的莲池!只是苑里的莲池是圆形,不是月牙形。”
黎童指尖点在地图的月牙尖端:“但莲池底下的暗河,是月牙形的。” 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在静心苑附近巡查,曾听老太监说,莲池底下通着条暗河,形状像弯月,是太祖年间为防洪水挖的。
“你的意思是,秘录藏在莲池暗河里?” 昭华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可影杀卫既然能在听涛阁设伏,肯定也猜到我们会去莲池,怕是早有防备。”
“兵不厌诈。” 黎童收起地图,眼神锐利起来,“《孙子兵法》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们以为我们会躲,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阿木,蛙人营在城西的旧部,能联系上吗?”
阿木拍着胸脯:“统领放心,弟兄们虽散了,可只要您一声令下,立马能凑齐二十个好手!都是水里来火里去的硬汉子!”
黎童点头,目光落在昭华受伤的手臂上,眉头微皱:“你的伤得处理一下,影杀卫的匕首都淬了‘腐骨散’,拖延不得。” 他从怀里掏出李太医给的 “九转还魂丹”,倒出一粒递给她,“先含着,能暂时压制毒性。”
昭华刚把药丸含在嘴里,就听水湾对岸传来一阵异动,芦苇秆 “哗啦” 作响,显然有人追来了!
“是影杀卫的‘搜山队’!” 阿木低喝一声,熄灭马灯,“统领,你们往北边的破庙躲,我去引开他们!” 说罢,他抓起几块石头,用力砸向相反方向的水面,溅起一片水花,随即钻进芦苇丛没了踪影。
影杀卫的呼喝声果然被水花吸引,朝着阿木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黎童不敢耽搁,拽着昭华往北边跑。破庙离水湾不远,是座废弃的土地庙,院墙塌了大半,神像也只剩个脑袋,却能勉强遮风挡雨。
刚钻进庙门,黎童就察觉到不对劲 —— 神像后面,似乎藏着人!
他猛地将昭华护在身后,短刀出鞘,低喝一声:“谁在那儿?”
神像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声,转出个穿灰袍的老尼,手里拄着根禅杖,脸上沟壑纵横,却有一双清亮的眼睛,见了黎童,突然合十行礼:“阿弥陀佛,黎施主,别来无恙?”
黎童一愣,这老尼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老尼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满头白发,笑道:“小施主不认得老身了?二十年前,你娘带你来莲心庵上香,还偷摘了老身院里的枇杷果呢。”
“是你!” 黎童又惊又喜,“你是莲心庵的了尘师太!我娘说,当年是您救了她!” 他小时候听娘说过,莲心庵有位了尘师太,医术高超,曾在危难中救过她的命。
了尘师太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昭华受伤的手臂上,眉头微皱:“女施主中的是‘腐骨散’吧?老身这里有解药。” 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黎童,“用芦苇根煮水冲服,半个时辰就能消肿。”
黎童接过瓷瓶,心头百感交集:“师太怎么会在这里?莲心庵……”
“莲心庵早就成了玄莲教的窝点,老身若不装瞎,怕是活不到现在。” 了尘师太的眼神冷了下来,“苏莲漪那丫头,当年就是老身送走的,玄莲教的龌龊事,老身知道得清楚。” 她看向黎童,“你们要找的‘莲心秘录’,确实藏在静心苑的暗河里,但那里不止有影杀卫,还有…… 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 昭华惊呼,“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禁足?” 了尘师太冷笑,“那老太婆狡猾得很,早就借着礼佛的名义,在静心苑布下了‘九宫莲灯阵’,阵眼就在莲池中央的假山,一旦有人闯入,灯灭则阵启,神仙也难活。”
黎童握紧短刀,指节发白:“师太可知这阵法的破法?”
了尘师太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布帛,上面画着莲池的平面图,假山处用朱砂标着个 “开” 字:“这阵法按奇门九宫排布,‘开、休、生’三门是生门,其余皆为死门。每月十五子时,‘开’门会在假山的西北石缝处显现,只有半个时辰。”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今夜正好是十五。”
黎童与昭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
“我们现在就去!” 黎童将布帛折好揣进怀里,“多谢师太指点!”
了尘师太却按住他的手,眼神凝重:“老身劝你们三思。那假山底下,除了秘录,还有玄莲教的‘莲心蛊母’,一旦惊动了它,方圆十里都会被蛊虫侵袭,后果不堪设想。”
“莲心蛊母?” 黎童心头一震,想起娘中的 “蚀心蛊”,难道……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影杀卫的踹门声,伴随着阿木的痛呼:“你们放开我!有本事冲爷爷来!”
了尘师太脸色一变,将黎童和昭华往神像后的暗格一推:“快躲进去!这里有老身应付!”
暗格狭小,仅容两人蜷缩。黎童透过缝隙看到,影杀卫踹开庙门,为首者正是之前被苏莲漪击退的蒙面人,他一把揪住了尘师太的衣领:“老尼姑,看到两个年轻人没有?一个带伤,一个穿公主服饰!”
了尘师太闭目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曾见过。”
蒙面人冷笑一声,一刀劈在神像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搜!”
影杀卫翻箱倒柜,刀光在暗格外晃来晃去,离黎童的脸只有寸许。昭华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却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黎童的心跳得像擂鼓,左手悄悄按在短刀上,只要对方发现暗格,他就拼了命也要护住昭华。
就在影杀卫的刀快要劈到暗格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咚 —— 咚 ——”,一连敲了九下 —— 是禁军的集合令!
蒙面人脸色一变:“不好!是禁军来了!撤!”
影杀卫们如丧家之犬,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暗格门被推开,了尘师太扶着受伤的阿木站在外面,脸上沾着血,却笑着说:“没事了,他们走了。”
黎童扶着昭华钻出暗格,看着了尘师太手臂上的刀伤,眼眶一热:“师太……”
“别说废话了。” 了尘师太摆摆手,将一把青铜钥匙塞给他,“这是开假山暗门的钥匙,快去吧,子时快到了。”
黎童接过钥匙,沉甸甸的。他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知道一场更凶险的硬仗,就在眼前。莲池暗河的秘录,太皇太后的埋伏,还有那可怕的莲心蛊母…… 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他深吸一口气,对昭华和阿木道:“走!”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了尘师太在破庙里,望着他们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捏着的佛珠,突然断了线。
静心苑的莲池在晨光中泛着幽光,谁也不知道,这片平静的水面下,正藏着足以搅动天下的秘密,和一场生死未卜的较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