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国疯魔般的笑声，在王昊那句“我饿了”面前，戛然而止。
就好像一台正在全速运转的巨大发动机，被人猛地拔掉了火花塞。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狂喜、震惊、顿悟，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都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拍在了原地。
高建国那张涨红的脸，先是茫然，然后是错愕，最后化为了一丝哭笑不得。
他松开王昊的手，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而王昊，依旧是那副嫌弃的模样，仔仔细细地在裤子上擦着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食堂……”高建国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脑子里还回荡着“渗碳淬火”和“精密研磨”掀起的风暴，对方却已经把思绪切换到了红烧肉和白米饭上。
这……这根本不是一个频道的啊！
“对！食堂！吃饭！必须吃饭！”高建国猛地一拍大腿，反应过来了。
天才饿了！那还得了！
这可是比攻克技术难题更天大的事情！
他一把拉过旁边已经呆滞的赵嫣然：“小赵！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王昊同志去食堂！不！去小灶！让大师傅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最好的！上最好的！”
高建国转过身，面对着会议室里一群同样如遭雷击的专家和工程师，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狂喜的疯子，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指挥官。
“所有人，听我命令！”
他声音洪亮，震得天花板都在嗡嗡作响。
“即刻起，成立‘磨豆腐攻关小组’！我，高建国，亲任组长！”
“所有与轴承项目无关的研发，全部暂停！所有资源，所有人员，全部向‘磨豆腐小组’倾斜！听明白没有！”
“明白！”
稀稀拉拉的回应响起，大部分人还没从颠覆性的理论中回过神。
高建国眼睛一瞪。
“我问你们听明白没有！”
“明白！！”
这一次，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绝望浇灭了许久，又被一桶汽油猛然点燃的希望之火！
“好！”高建国大手一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
“第一组，按照王昊同志‘磨豆腐’的思路，给我去搭炉子！不要用我们那些精密的电炉，就用耐火砖，给我砌一个土高炉！记住，用木炭！要最好的果木炭！”
“第二组，去河边！给我拉沙子！要最细的河沙，筛了又筛，一遍不行就十遍！然后找机修车间，把废机油给我弄过来，调配‘沙膏’！”
“第三组，把我们之前报废的所有滚珠，全部找出来！一个都不能少！它们就是我们的第一批‘豆子’！”
命令一条条下达，简单，粗暴，却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
整个军工厂，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彻底唤醒了。
以往那种严谨、刻板、按部就班的科研氛围被彻底打破。
一群全国顶尖的材料学专家和工程师，此刻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他们不谈数据，不聊公式，嘴里念叨的全是“磨豆腐”、“和沙膏”。
铸造车间那边，几个老师傅真的找来耐火砖，叮叮当当地开始砌一个看起来无比简陋的土高炉。
后勤部门的卡车，放弃了运输精密仪器，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工厂外的河道。
一车又一车的细沙被运了回来，在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整个厂区都弥漫着一股奇异又亢奋的气息。
工人们交头接耳，好奇地看着这群平时高高在上的专家们，此刻像是一群返璞归真的老农。
“他们在干嘛？咋还玩上泥巴了？”
“你懂个屁！这叫‘土法炼钢’！听说是什么失传的绝技！”
“我听见了，叫什么‘磨豆腐’大法！能把铁疙瘩磨成镜子！”
……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一切的“总设计师”王昊，此刻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干部食堂小包间里。
他面前摆着一个砂锅，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色泽油亮，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狮子头”。
这是高建国特意打电话给食堂班长，下了死命令才加上来的菜。
赵嫣然坐在对面，看着王昊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窗外，是整个工厂热火朝天的总动员。
窗内，是这位搅动风云的始作俑者，在专心致志地品鉴一颗肉丸子。
王昊咀嚼了半天，眉头微微蹙起。
“嗯……”
赵嫣然的心提了起来，难道不合胃口？
只听王昊慢悠悠地评价道：“肉是好肉，剁得也够细，火候也还行。”
他话锋一转。
“就是芡粉勾厚了点，锁住了汤汁，但也影响了肉本身的鲜味。有点喧宾夺主。”
“噗嗤。”
赵嫣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看着王昊那张一本正经进行“美食点评”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
他好像永远都抓不住重点。
可回过头来想想，他又好像永远是唯一的重点。
没有他，外面那场轰轰烈烈的技术革命根本不会发生。
没有他，高建国和那些老专家，可能还在死胡同里撞得头破血流。
他就像一个随手拨动了地球自转轴的神明，却对引发的海啸和地震毫无兴趣，只关心自己脚下的草地是不是够软。
吃完饭，王昊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
赵嫣然以为他总该去现场看看了，便开口道：“王昊同志，要不要……去‘磨豆腐小组’那边指导一下工作？”
王昊摆了摆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道理都讲完了，他们照着做就行。我一个外行，去瞎指挥什么。”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吃饱了有点撑，我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
说完，也不等赵嫣然反应，自顾自地推门走了出去。
赵嫣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了上去。
然而，王昊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他在工厂里东转西转，看似漫无目的，专挑那些安静的林荫小道走。
赵嫣然一个不留神，跟丢了。
等她焦急地在厂区里四处寻找，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人”时，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他。
那是一片靠近工厂围墙的草坪，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下来。
而引发了整个军工厂技术大地震的始作俑者，王昊同志，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坪上。
他睡得正香，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周围是机器的轰鸣，远处是人们兴奋的呐喊。
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安然入睡的背景音。
赵嫣然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彻底没脾气了。
她还能说什么？
把他叫醒，然后质问他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跑来睡觉？
可人家的方法已经给出来了，剩下的，不就是执行层面的事情了吗？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转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
片刻后，她拿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走了回来。
她走到王昊身边，动作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带着一丝清冷气息的军大衣，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