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寝殿内,弥漫不散的药味似乎也被殿外那无形的新气象所扰动,泛起一丝不同往日的涟漪。李治——如今的天皇,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龙纹锦被。方才在宣政殿强撑的精神已然耗尽,此刻他面色更显灰败,呼吸浅促,闭合的眼睑下眼球微微滚动,显是极不安稳。
几名内侍省的高阶宦官正跪在榻前,低声禀报着各地藩王、重臣呈递的恭贺“天皇天后”尊号及改元上元的贺表。言辞无非是“天命所归”、“乾坤永固”之类的颂圣之语。李治听着,只是从喉间发出几声含糊的“嗯”作为回应,连抬手示意都显得费力。这万国来朝、四海宾服的盛景,此刻于他,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遥远而不真切。他感受到了那名号带来的无上尊荣,却也更深切地体会到,这尊荣之下,自己这副病骨支离的躯壳,正越来越难以承载那名为“天皇”的沉重冠冕。大权,正不可逆转地、更加迅速地从他虚握的指缝间流逝。
而在相隔不远的、如今已正式更名为“天后宫”的寝殿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殿内烛火通明,新更换的、绣着凤凰翔天图案的帷幔低垂,空气中飘散着清雅的百合香。武媚——天后武媚,卸去了沉重的朝会冠冕,只着一袭常服,坐于书案之后。案头,除了日常批阅的奏章,还摆放着那方刚刚镌刻好的、“天后之宝”的玉玺。玉玺温润,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她并未立刻去碰触那象征至高权柄的新印,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
“天皇天后”……这四个字,在她心中回荡,带来的不是志得意满的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静的盘算。名号已立,大义已定。但这仅仅是开始。这尊号如同一柄无上锋利的宝剑,如今已正式交到她手中,接下来,是如何运用这柄宝剑,更为有效地斩除荆棘,塑造她理想中的帝国形态。
她想起龙门山壁上那尊日渐成型的卢舍那大佛,那带着她容貌印记的“神只”。如今,她这“天后”之名,与那山崖上的“佛”相,一在朝堂,一在民间,一为权柄,一为信仰,已然构成了相辅相成的双重威慑与号召。这远比任何血腥的清洗或直白的打压,更为高明,也更为持久。
朝臣们的反应,她通过心腹已大致掌握。拥护者的狂热,观望者的沉默,反对者的敢怒不敢言……皆在她预料之中。接下来,是要进一步笼络、分化、甚至必要时清除那些潜在的阻碍。这“天后”之尊,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行动正当性。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方玉玺之上,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冰凉的玺身。从此以后,许多政令,将不再仅仅以皇帝的名义发出,而是加盖上天皇与天后双玺,或者,在某些领域,甚至可能单独使用这方“天后之宝”。这不仅是形式的变化,更是权力实质的转移与确认。
“来人。”她声音平静地唤道。
一名心腹女官应声而入,垂首听命。
“传谕中书,凡涉及官员考课、科举选士、以及……佛道宗教事务之紧要文书,皆需呈送本宫披览后,再行用印下发。”
“是,天后娘娘。”女官恭谨应下,悄然退去。
武媚独自坐在殿内,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她微微后靠,闭上双眼,脑海中已开始勾勒下一步的棋局。尊号不是终点,而是她通往更高权力巅峰的、一块无比坚实的基石。紫微宫的天象已然改变,天皇的光芒因病弱而黯淡,而她这轮新升的“天后”之日,正将她的光辉,无可阻挡地洒满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她手中的权柄,已足够劈开一切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