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漪澜殿时,正值午后。春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熏着安神的百合香,试图营造一片宁和。蕊儿小心翼翼地禀报完朝堂上立储的结果,便屏息垂首,不敢去看武媚的脸色。
武媚正靠在软枕上,怀中抱着刚刚睡着的李弘。小家伙呼吸均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浑然不知外界已因他和他兄长的名分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武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如同身上素色寝衣一般苍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包裹李弘的锦缎襁褓里。那一瞬间,蕊儿甚至以为会听到瓷器碎裂般的怒斥,或是看到压抑不住的泪水。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的安静。
武媚的目光,从怀中婴儿安详的睡颜上缓缓移开,投向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起初是空茫的,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但很快,那薄雾便被一种冰冷的、锐利的东西驱散,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想起产床上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想起那一刻对权力彻骨的渴望。
她想起李治前来探望时,眼中那份真实的喜悦与更深藏的无奈。
她更想起,王皇后那看似贤德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萧淑妃那毫不掩饰的恶毒,以及朝堂之上,那些道貌岸然、口口声声“礼法”、“国本”的老臣。
原来……这就是结果。
不是因为她武媚不够好,不是因为她的弘儿不够聪慧可爱,只因为她的对手,拥有更强大的势力,更“名正言顺”的棋子,更能以江山社稷为名,行逼迫君王之实!
李治的妥协,像一盆冰水,将她心中或许还残存的一丝对帝王情爱、对公平裁决的幻想,彻底浇灭。看吧,这便是深宫,这便是朝堂!情爱虚幻如泡影,唯有权力,实实在在的权力,才能决定谁能站立,谁该匍匐!
她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怀中的李弘。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儿子娇嫩的脸颊,那动作带着母性的本能,眼神却已是一片淬炼后的冰冷与坚定。
“弘儿……”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莫怕,也……莫急。”
她的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娘亲……会为你,将这路上的荆棘,一一踏平。”
那声音很轻,却像金石交击,在这寂静的殿宇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没有愤怒地摔砸东西,没有绝望地哭泣,甚至没有一句抱怨。她只是静静地抱着孩子,仿佛在瞬间完成了一次灵魂的蜕变。所有的失落、不甘、愤怒,都被她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用冰冷的理智层层包裹,锤炼成了一把无形却更为锋利的剑。
这一次的挫败,非但没有击垮她,反而如同最猛烈的火焰,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柔软与侥幸焚烧殆尽,只余下坚硬如铁、冰冷如霜的意志。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渴望守护与爱的女子,更是一个决心要在权力修罗场上厮杀到底的战士。
袖中的墨玉,依旧温润。“常守本心,得见真章”——她的本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坚硬!
漪澜殿外,阳光依旧。殿内,武媚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波澜壮阔都收敛于平静的表象之下。但那股暗涌的力量,已然在她心底汇聚成渊,只待时机,便会喷薄而出,席卷一切阻碍。
心铁已成,锋刃初砺。这立储的风波,于她而言,不是终点,而是真正征途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