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战叼着根草茎,蹲在守备府门前的石阶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他相信在府里写章程还不如跟他去干几天活。
“光在府里读死书、扯皮、写那些狗屁不通的章程顶个屁用?”他吐掉草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都滚出去,接地气!来场‘社会实践’!谁要是敢偷奸耍滑,哼哼,晚饭减半!”
命令一下,哀鸿遍野,但萧战的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于是,沙棘堡那唯一能被称为“集市”的、只有十几个摊贩的空地上,出现了几道“靓丽”的风景线。
大丫板着她那张过于严肃的娃娃脸,在一张三条腿不稳、全靠几块石头垫着的破桌子后,竖起了那块她精心准备(自认为)的木牌——“代写书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两个工分起)”。旁边,她那宝贝紫檀木算盘和小牛皮封面的账本,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上午,门可罗雀。偶尔有人好奇张望,一看价格,咂咂嘴,扭头就走。大丫从最初的胸有成竹,到眉头微蹙,再到小脸晒得通红,内心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成本(木牌、炭笔、纸张磨损)已投入三个工分,时间成本无法估算,目前收益为零……莫非,沙棘堡市场购买力如此低下?还是我的定价策略出了问题?”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人生时,一个身影遮住了毒辣的阳光。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缺了只耳朵的老兵,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军服,搓着一双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扭捏得像个大姑娘。
“那……那个……闺女……”老兵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能……能帮俺写封信不?给……给俺老家那口子的……”
大丫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行走的十个工分!她立刻端坐,铺开最好的草纸,拿起那支从青州带来的、平时舍不得用的狼毫笔,蘸饱了墨,架势十足:“大叔,您请讲,我一定给您写得明明白白!”
老兵磕磕巴巴地开始说:“告……告诉她,俺在这边……挺好……萧将军仁义……能吃饱饭……比在原来那鬼地方强多了……让她别惦记……等俺攒够了工分,就……就托人捎钱回去……让她……让她扯块布,做件新衣裳……”
语句朴实,甚至颠三倒四,夹杂着浓重的乡音和些大丫听不懂的土话。大丫认真听着,小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努力将那些零碎的话语,组织成文雅通顺的句子。写到一半,她抬头,轻声问:“大叔,要不要再加一句,让婶子保重身体,天冷了记得加衣?”
老兵一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连连点头:“加!加!好闺女,你想得周到!”
信写完了,老兵哆嗦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用破布包着的工分牌,仔仔细细数出两个,郑重地交给大丫。他捧着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纸,像是捧着全副身家,对着大丫千恩万谢,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慢慢走远。
大丫捏着那两个还带着老兵体温的工分牌,看着账本上终于不再是零的记录,心里却没了最初算计利润的兴奋。一种酸酸涩涩、又带着点暖意的情绪在她心头蔓延。“原来,‘信’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小心地把工分牌收好,感觉这两个工分,比以往赚的任何一笔都沉甸甸。
相比之下,三娃的“义诊”摊位就火爆多了。他就地铺了张破草席,摆开他那标志性的小药箱和几包常用草药,牌子简单粗暴——“看病,不要钱”。
沙棘堡缺医少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三娃这“免费医院”一开张,立刻排起了小队。他瞬间进入了“小神医”模式,小脸绷得紧紧的,有模有样。
“大娘,孩子这是风邪入肺,问题不大。”他对着一个抱着咳嗽小孩的妇人,观察舌苔,听听胸腔,“我这有几味草药,您拿回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记住,别再让孩子吹穿堂风了。”
“大叔,您这伤口得赶紧处理,不然要化脓!”一个在工地被石头划伤手臂的汉子过来,三娃立刻拿出清水(凉白开)和自制的消毒药粉,清洗、上药、包扎,动作流畅,一丝不苟。
最绝的是有个吃坏了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闲汉。三娃皱着眉头看了会儿,突然从药箱里掏出几根细长的银针(跟医书上的图谱学的)。“按住他!给他放放血!”
那闲汉一看闪着寒光的针,吓得脸都绿了:“小……小神医!饶命啊!我不治了!我不疼了!”
“由不得你!”三娃小脸一板,颇有威严。在众人帮助下,他找准穴位,一针下去……
“嗷——!!!”杀猪般的惨叫响彻集市。
然而,几针之后,那闲汉的嚎叫渐渐变成了惊疑:“诶?好像……好像真不那么疼了?”
三娃淡定收针,深藏功与名:“回去喝点温水,别再乱吃东西。”
那闲汉爬起来,对着三娃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简直把他当成了再世华佗。三娃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缓解了痛苦的人们,心里那股作为医者的责任感和成就感,噌噌往上涨。他的小药箱,在他眼里仿佛在发光。
五宝的“味道江湖”
五宝的任务,就有点上头了。萧战扔给她一个小筐和一把小铲子,语气不容置疑:“带你那帮‘暗影部众’,去,把堡里能肥田的‘黄金’都给老子捡回来!堆到城外堆肥区!这可是关乎沙棘堡生死存亡的‘战略物资’!任务完成得好,奖励麦芽糖!”
五宝当时就炸毛了:“四叔!我可是未来的暗影统领!你让我去……去捡屎?!这传出去我还怎么在道上混?!”
萧战眼睛一瞪,蒲扇大的巴掌就扬了起来:“混个屁!民以食为天,食以肥为先!不懂?没有肥料,地里长不出庄稼,大家都得喝西北风!这任务比你那偷偷摸摸搞情报重要一万倍!去不去?”
在麦芽糖(主要是武力威胁)的诱惑(逼迫)下,五宝只好捏着鼻子,召集了她用糖衣炮弹收编的“沙棘堡儿童团”,成立了“小小清粪队”。孩子们起初也嫌脏嫌臭,但在五宝“捡得多,糖管够”的激情演说(画大饼)下,一个个眼冒绿光,化身“寻宝奇兵”,手持小铲小筐,穿梭于街道、牲口棚、各个角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抢屎大战”。
“报告统领!东街发现‘大黄’遗留战略物资一堆!”
“西边牲口棚储量丰富!请求支援!”
“让开让开!那坨是我先看到的!”
五宝捂着鼻子,站在“指挥位”上,看着热火朝天的部下们,内心是崩溃的:“想我五宝一世英名……罢了,为了沙棘堡,为了麦芽糖……”沙棘堡的卫生状况,在这支特殊部队的努力下,竟肉眼可见地改善了一丢丢,虽然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的味道。
最憋屈的莫过于二狗。他被萧战一脚踹给了工兵头子赵疤脸,领到的任务是——拖着装满石灰浆的沉重木桶,跟着几个老工兵,在刚平整好的土地上,画未来街道和房子的基准线!
“凭什么啊?!”二狗看着自己早上刚换的、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再看看那桶浑浊刺鼻的石灰水,悲从中来,“大丫当文化人,三娃当神医,五宝那小子捡屎都捡出队伍了!凭什么就我干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纯卖苦力的活儿?我要练兵!我要耍刀!我要纵马驰骋!”
赵疤脸独眼一翻,慢悠悠地说:“将军说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懂营建基础,以后给你人马,你连个像样的营盘都扎不起来,敌人来了就是活靶子。连条线都画不直,还想带兵打仗?”
二狗憋着一肚子邪火,悻悻地拖着桶。看着老工兵们拉线、定位、打桩,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他则负责用长刷子蘸着石灰水,沿着线绳画线。这活儿看着简单,干起来要命。他一会儿手抖画成了波浪线,一会儿用力过猛石灰水溅一身,脸上、衣服上斑斑点点,活像只掉进面缸的斑点狗。
就在这时,萧战啃着块干了吧唧、不怎么红的西瓜,溜达过来。看到二狗的惨状,他噗嗤一笑,一口西瓜籽精准地吐在二狗刚画歪的线上:“咋?二狗将军,屈才了?”
二狗梗着脖子,气鼓鼓不吭声。
萧战用瓜皮点着那条歪扭的“白蛇”:“小子,告诉你,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打仗不止是冲杀,安营扎寨、布置防线、修建工事,哪一样不是细活?等你什么时候画的线,能比老子百步外射的箭还直,老子就封你当‘沙棘堡城建大都督’!到时候,所有街道、房舍、军营,都得按你画的线来建!权力大不大?”
二狗眼睛瞬间亮了!“城建大都督”?虽然听起来土了点,但……好像很威风?他再看看手里的刷子和石灰桶,眼神变了。这条线,似乎不再是简单的线,而是通往权力之路的……起跑线?他憋着劲,开始跟那桶石灰浆和手里的刷子较上劲了。
萧战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他环顾四周,大丫在认真记账,三娃在给人看病,五宝在(捂着鼻子)指挥“战斗”,二狗在(咬牙切齿)跟石灰线较劲……
“他娘的,这帮小兔崽子,好像……还真有点样子了?”萧战摸了摸下巴,感觉沙棘堡这毒日头,晒在身上,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