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西州三道黑烟带来的不祥预感,与朝廷骑兵诡异转向的军情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骁摊开掌心,那粒从沈燕心口取出的、沾着血的冰冷金属物,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它太小,太不起眼,若非乐衍以命传递信息,谁又能想到这竟是牵扯着慕容家血案、甚至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关键?
“西州三道黑烟…国丧之兆…或是帝都倾覆之危…”楚骁声音低沉, r斥候的警讯,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闻讯赶来的王校尉、韩冲等人,“赵锐的骑兵不去西州,反而北上截杀我派出的死士,这绝非巧合!”
韩冲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更加难看:“将军的意思是西州出大事了。而那支骑兵,可能是去灭口?或者…抢夺同罗部的人?”
“灭口?抢人?”王校尉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难道……”
内鬼!这个阴魂不散的念头再次浮现。而且这个内鬼,地位可能极高,甚至能接触到楚骁的核心决策!
就在这时,一名看守乐衍的亲兵再次狂奔而来,声音带着惊骇:“将军!乐衍…乐衍又醒了!这次清醒了些,他…他非要立刻见您!说是有泼天大事!”
楚骁眼神一凝,毫不犹豫,立刻大步走向关押乐衍的营帐。王校尉和韩冲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营帐内,乐衍果然醒着,靠在榻上,胸口包扎的纱布已被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充满了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看到楚骁进来,他猛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抓住楚骁的臂甲,力量大得惊人:“楚…楚骁!西州…西州的黑烟…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回事?”楚骁沉声问。
“皇帝…陛下…驾崩了!”乐衍语出惊人,声音嘶哑却清晰,“不是病逝…是…是鸩杀!麴文泰…他…他狗急跳墙了!”
帐内众人浑身一震!西州的皇帝被杀了?!虽然只是个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麴文泰竟敢行此弑君之事?!
“为什么?”楚骁追问,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因为赵元庚…或者说…是‘玄圭’…通过朝廷使团… 给了麴文泰最后通牒…逼他交出陛下…或者…彻底铲除后患…”乐衍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麴文泰…他不敢交人…又怕陛下将来反噬…就…就下了毒手…然后…然后嫁祸给…给朝廷使团…现在西州…恐怕已经彻底大乱…麴文泰要么自立…要么…就是在清洗所有忠于陛下的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震得说不出话。西州剧变的真相竟是如此,弑君,这意味着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撕碎,乱世进入了更加赤裸裸的丛林阶段!
“那…那支朝廷骑兵…”韩冲猛地想起。
“那支骑兵…领军的…是‘墨鸦’的人!”乐衍喘着气,眼神中透出深深的忌惮,“他们的目标…不是截杀你们的人…是…是同罗部首领家眷中的一个人!或者…是她们带去的某样东西!那东西…关系到‘玄圭’的某个致命弱点…‘墨鸦’必须抢回来…或者毁灭!”
楚骁瞬间明白了!他误打误撞的离间计,送回去的不仅仅是挑起狄人内乱的火种,更可能无意中送还了一个对“玄圭”极其重要的关键人物或证物。所以“墨鸦”才不惜暴露身份,调动骑兵,也要在消息彻底传开前将其夺回或灭口。
“你怎么知道这些?”楚骁盯着乐衍,目光如炬。
乐衍惨然一笑,松开了抓住楚骁的手,瘫软下去:“因为…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孤狼’…慕容家安插在‘玄圭’内部的…最后一步暗棋…乐衍…只是我的化名…我本名…慕容冲…”
慕容冲?!慕容家的后代?!
沈燕不知何时也挣扎着来到帐外,恰好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乐衍,不,慕容冲,继续艰难地说道:“‘玄圭’…首领代号…‘深泉’…其势力盘根错节…远超你的想象…朝堂、军中、江湖…甚至狄人、西域…都有他的人…赵元庚…可能都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最终的目的…不是江山…而是…彻底的混乱和…毁灭…”
“那粒‘星铁’…”慕容冲的目光投向楚骁紧握的拳头,“是…是家父当年无意中得到的…记录着‘深泉’真实身份…以及…以及他与狄人、与朝中某些人勾结、策划慕容家惨案的…部分证据…藏于燕儿体内…是…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骁的手上。那粒小小的金属,竟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风蚀’计划…”慕容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就是…就是要趁天下大乱…彻底激活所有暗子…摧毁一切旧秩序…让‘深泉’…能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新世界…西州弑君…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大的…”
他的话未能说完,再次昏死过去。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信息量太大,太过骇人听闻。
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终极黑手“深泉”,一个旨在毁灭一切的“风蚀”计划,慕容家后人的真实身份,还有手中这枚关乎真相的“星铁”…
楚骁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
“王校尉!”
“末将在!”
“立刻点齐五百骑兵,不,一千!所有还能动的骑兵!由你亲自率领,立刻出关,北上接应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那支朝廷骑兵得手!尤其是要保护好同罗部的人!”楚骁语速极快,命令不容置疑。
“韩冲!你伤势未愈,守好关隘!严密监视南北动向,尤其是西州方向有任何新的消息,立刻报我!”
“胡彪!带你的人,把康莫奚‘请’来!要‘客气’点!西州剧变,我倒要看看,这位麴先生的代表,还有什么话说!”
一道道命令发出,玉门关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王校尉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去点兵。沉重的关门再次开启,一千精锐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玉门关,没入北方的夜色,去进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援。
楚骁则摊开手掌,凝视着那粒“星铁”。如何读取其中的信息?慕容冲(乐衍)并未说明。
他尝试用刀尖轻轻刮擦,用力捏压,甚至滴上鲜血,那“星铁”都毫无反应。
“将军…”沈燕虚弱地靠在门框上,看着那粒从自己体内取出的东西,眼神复杂,“或许…或许需要特殊的方法…或者…特定的…器物?”
就在这时,被“请”来的康莫奚到了。他脸色惊惶不定,显然也得知了西州黑烟的消息,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下:“将军!西州之事,小人实在不知啊!麴先生他…”
楚骁冷冷打断他:“麴文泰弑君,已然天下共弃。康先生,你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什么西州正朔了。”
康莫奚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
楚骁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将那粒“星铁”展示在他眼前:“康先生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可认得此物?或者,可知道西州、西域,有什么方法,可以读取这类东西中隐藏的信息?”
康莫奚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粒幽暗的金属,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瞳孔猛地收缩,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连连后退磕头:“不…不…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将军饶命!饶命啊!”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证实了这“星铁”绝非寻常。
楚骁眼神一厉,正要逼问。
突然——
一名负责看守关押内鬼牢房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将…将军!不好了!那些…那些被抓的内鬼…全…全死了!”
“怎么死的?!”楚骁猛地站起。
“中毒…七窍流血…像是…像是早就服下的剧毒…同时发作…”亲兵颤抖着道,“而且…而且他们在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写了两个字…”
“什么字?”
亲兵咽了口唾沫,眼中充满了恐惧,几乎哭出来:
“深…泉…”
楚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深泉”…他的手,竟然早已伸到了玉门关的牢狱之中?!这些内鬼,到死都在用生命传递着这个代号所带来的恐惧!
这一切,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骤然收紧。
而网的中心,正是玉门关。
楚骁握紧了那粒“星铁”,目光扫过惊恐的康莫奚、虚弱的沈燕、昏迷的慕容冲…最后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王校尉,一定要赶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