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中的暗红人形轮廓尚未完全凝聚,粘稠的血浆如活物般蠕动,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嘟”声。那由污秽之血构成的手臂上,扭曲的符文明灭不定,散发出的怨毒气息比鵺更原始、更混乱。
“跑啊!”郑三胖的破锣嗓子炸开死寂,他连滚带爬地扯起杨小凤,“这鬼东西比刚才那妖怪还瘆人!”
话音未落,那血影猛地一颤,半成形的“头颅”部位裂开一道缝隙,如同深渊巨口。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硫磺恶臭的吸力骤然爆发!目标不是人,而是地面散落的碎石、断枝,甚至飘荡的阴气!被吸扯的杂物卷入血影体内,它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一只覆盖着粘稠血甲、指爪锋利的巨手已清晰可辨!
“它在吞吃这片地脉残留的邪气!”李太白蜡黄的脸更无血色,强撑着喝道,“快断它根基!”
林九拄着半截焦黑的桃木剑柄,左腿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瞥见血影脚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泊——那才是源头!心念电转,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残存雷元喷在剑柄上。
“天地无极,风雷受命!地裂!”桃木剑柄狠狠插入地面!
轰!
一道紫色雷蛇顺着地脉裂隙窜向血泊!污血被雷光灼得滋滋作响,血影的凝聚果然一滞。然而,血泊深处仿佛连通着九幽,更多粘稠血浆汩汩涌出,瞬间填补了被雷光灼烧的空缺。血影发出无声的咆哮,那只凝聚的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离它最近的郑三胖!
“爹!”郑家乐惊叫。
“滚开!”瞎子赵胜听风辨位,腰间长刀出鞘如龙!雪亮刀光并非斩向血爪,而是精准劈在郑三胖身前一尺的地面!刀气炸裂,碎石飞溅,形成一道气墙。血爪撞上气墙,污血四溅,去势稍阻。郑三胖趁机拖着妻儿狼狈滚开。
“阿弥陀佛…”马菩提盘坐在地,枯瘦的双手艰难合十,胸前那黯淡的“卍”字佛印再次亮起微光。他口中佛号陡然转厉:“唵、嘛、呢、叭、咪、吽!金刚伏魔,镇!”一道淡金佛光扫向血影,所过之处,污血如沸汤翻滚,血影发出刺耳的呲呲声,周身腾起腥臭黑烟。然而佛光仅维持数息便迅速黯淡,马菩提嘴角再次溢血,显然油尽灯枯。
“大师撑住!”云中鹤强忍伤痛,手中八卦镜清光疾射,点在血影尚未凝聚的“头颅”上。清光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瞬间被污血吞噬。
“不行!这秽物能吞噬一切法力!”叶良辰脸色发白,他符箓早已耗尽,只能干着急。
混乱中,被白流苏护在怀中的昙华身体猛地一颤!她胸前黯淡的暗红纹路再次剧烈闪烁,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寒月华之力透出,与血影散发出的污秽气息激烈对冲。昙华眉头紧蹙,发出痛苦的呻吟。
“辉月姬的本源在排斥它!”白流苏立刻察觉,她看向那片不断扩大的污秽血泊,又看向昏迷的皇帝——他胸口那团被暂时压制的暗金光芒,在血影刺激下再次躁动起来,衰败的龙气与污秽邪力激烈冲突,形成诡异的平衡。
“林道友!”李太白声音嘶哑,指向血泊与皇帝,“这秽物依托血池污秽与残留龙气怨咒而生!辉月本源可破邪,陛下体内那缕未污龙气乃天地正气!若能将二者之力合一,或可彻底净化这邪秽之源!”
林九脑中灵光一闪!昙华体内辉月姬的月华本源至净至寒,皇帝体内那缕残存的未污龙气至正至阳!二者相合,正是这污秽邪力的天生克星!但如何引导?如何让这两股力量在血泊源头合一?
他目光扫过战场:马菩提佛光压制血影,云中鹤清光骚扰,赵胜护持郑三胖一家,叶良辰和三个徒弟勉力自保,四目道长正手忙脚乱地给昏迷的皇帝贴符…白流苏抱着昙华,乾坤红菱护住两人,但红菱灵光在污秽气息侵蚀下已极为黯淡。
机会只在瞬间!林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拔起插入地面的桃木剑柄,不顾左腿钻心剧痛,踉跄着冲向白流苏和昙华!
“流苏!护住昙华姑娘心脉!”林九嘶声喊道,同时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紫金雷元,凌空点在昙华胸前那闪烁的暗红纹路上!“昙华!醒来!助我!”
嗡!
雷元刺激下,昙华胸前的月华之光猛地一涨!深紫色的眼眸骤然睁开,眼中一片冰寒的清明,再无半分痛苦迷茫。她仿佛瞬间明白了林九的意图。
“以…月华…为引…”昙华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空灵,她艰难抬起手,指尖一点纯净的银色光华亮起,指向那片污秽血泊的中心!
就在月华之光指向血泊的刹那,林九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昏迷皇帝的手腕!他体内最后残存的陆地神仙境修为毫无保留地爆发,强行引导皇帝体内那缕躁动不安、随时可能被彻底污染的暗金龙气!
“煌煌龙气!听吾号令!破秽!”林九的吼声如同炸雷!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散发着煌煌天威的金色气流,被林九硬生生从皇帝胸口那团污浊暗金光芒中抽离出来!皇帝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再次溢出黑血,但那股金色气流却带着破开一切阴霾的锐气,顺着林九的手臂,涌入他的身体!
“呃啊!”林九如遭万钧重锤!引导龙气比承受雷法反噬更痛苦百倍!他的经脉仿佛被滚烫的金液灼烧,神魂几乎要被这股浩大的力量撑爆!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双目赤红如血,右手桃木剑柄猛地指向昙华引出的月华之光!
“合——!”
那道被林九强行引导、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暗金龙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凝练的金色细流,从他右手指尖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汇入昙华指尖引出的那道纯净月华之光中!
金白二色光芒交融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仿佛冰泉注入熔岩,又似朝阳融尽寒霜的奇异声响。
嗤——!
金白交融的光柱,如同天地间最纯净的净化之泉,带着一种不容亵渎、涤荡万秽的意志,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贯穿了污秽血泊的中心!光柱所过之处,粘稠的暗红血浆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无数细小的黑气从血泊中蒸腾而起,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即在金白光辉中彻底湮灭!
“吼——!!”那由污血凝聚的巨大人形血影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不甘与恐惧的咆哮!它的身体在金白光辉的照耀下,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迅速融化、汽化!构成身体的污秽之力被飞速净化、剥离!血影疯狂挣扎,试图扑向光柱源头,但金白光辉蕴含的净化之力对它而言如同剧毒,每一次靠近都让它身躯大片溃散!
“就是现在!”林九嘶声力竭,“马大师!定住它!”
“阿弥陀佛!”马菩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猛地撕开胸前染血的僧衣,露出枯瘦胸膛上那个黯淡的“卍”字佛印。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按在佛印之上,口中诵念如洪钟:“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菩提本心,照见五蕴皆空!燃——!”
嗡!
马菩提胸前那枚“卍”字佛印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化作无数细密的梵文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上疯狂挣扎的血影!佛光锁链灼烧着污血,发出滋滋巨响,血影的挣扎被硬生生定住!
“四目师兄!云道友!叶小友!攻它脚下血泊!”林九再次厉喝。
“看道爷的!”四目道长扶了扶破碎的眼镜,从褡裢里掏出一把沾着污血的铜钱,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上,“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五帝破煞,敕!”铜钱化作数道金光射入血泊边缘炸开!
“八卦定乾坤!”云中鹤八卦镜清光凝聚成束,射向血泊另一角。
“天地借法,离火焚邪!”叶良辰拼尽全力,指尖逼出一点微弱的真火符光射入血泊!
几处微弱的攻击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在金白光辉净化血泊核心的同时,进一步搅动、破坏着污秽血泊的根基!
“吼——!”血影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咆哮。在金白光辉的持续净化与佛光锁链的禁锢灼烧下,它巨大的身躯终于彻底崩溃、瓦解!构成它的污秽之血化作漫天腥臭的黑雨洒落,又在金白光辉中迅速蒸发,化为虚无。脚下那片暗红血泊也如同被抽干了源头的沼泽,迅速干涸、板结,最终变成一片覆盖着灰色灰烬的死地。
金白光辉缓缓消散。
佛光锁链崩碎。
马菩提胸前那枚燃烧的“卍”字佛印彻底熄灭,化作焦黑。老和尚身体晃了晃,脸上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祥和,缓缓向后倒去。
“大师!”离得最近的云中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马菩提枯瘦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胸廓还有微弱的起伏。
林九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手中那半截桃木剑柄“咔嚓”一声,裂痕蔓延,彻底碎成几块焦黑的木片。他脸色惨白如纸,淡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左腿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昙华指尖的月华之光熄灭,深紫色的眼眸缓缓闭上,身体软软倒入白流苏怀中,气息微弱但平稳,只是胸前的暗红纹路颜色似乎又淡了一些。
皇帝胸口的污浊暗金光芒在金白光辉的波及下,如同被清洗过一般,虽然依旧黯淡,但那股浓烈的衰败腐朽之气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他灰败的脸上艰难地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红润,呼吸也平稳下来。
死寂再次笼罩山坳。
这一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只有风吹过焦黑地面的呜咽,以及劫后余生者们粗重压抑的喘息。
“结…结束了?”郑三胖瘫坐在一堆碎石上,肥胖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看着那片覆盖着灰色灰烬的死地,又看看周围一片狼藉的同伴,声音干涩。
“应该…没了吧?”茅山明小心翼翼地从破布袋后面探出头,紧张地环顾四周,“那鬼东西…连灰都没剩下…”
“阿弥陀佛…”被云中鹤扶着的马菩提艰难地睁开眼,气若游丝,“污秽…已净…龙气…暂安…此地…地脉…邪源已断…”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片刻。
“大师!您别说话了!”云中鹤连忙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香扑鼻的丹药塞进马菩提嘴里。老和尚艰难咽下,闭目调息。
“师父!”李秋生、王文才、张晓光三人连滚带爬地扑到林九身边。李秋生看着林九血肉模糊的左腿,眼泪都下来了,“您的腿…”
“无妨…死不了…”林九摆摆手,声音嘶哑,他看向白流苏怀中的昙华,又看向被四目道长和叶良辰扶住的皇帝,“陛下和昙华姑娘…怎样?”
“昙华姑娘只是力竭昏睡。”白流苏探了探昙华的脉搏,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向林九的伤腿时,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皇帝老儿…呃,陛下好像缓过气了!”郑三胖凑过去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就是这龙气…好像弱了不少?”
“龙脉根基受创,怨咒虽拔,但本源已亏。”李太白在李秋生的搀扶下走过来,蜡黄的脸上带着凝重,“需寻龙脉灵穴,借天地灵气滋养,再辅以秘法,方有可能缓慢恢复。否则…恐难长久。”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沉。龙脉关乎国运,皇帝龙气若无法恢复,天下大乱依旧难免。
“先离开此地!”林九强撑着想要站起,左腿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九哥!”白流苏急忙想扶他。
“别动!”四目道长扶了扶眼镜框,“你这腿再不处理就废了!文才!晓光!拿为师的药箱过来!还有那卷‘断续膏’!”
一阵忙乱。四目道长撕开林九染血的裤腿,露出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周围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冰晶——显然是鵺最后冰魄魂焱留下的侵蚀之力。
“嘶…好厉害的邪毒!”四目道长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刮去伤口边缘的暗红冰晶,每刮一下,林九的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牙关紧咬,冷汗直流。
“师父…”李秋生看得眼圈发红。
“胖子我这儿有止痛散!”郑三胖肉痛地掏出一个小纸包。
“不用!”林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接…来!”
四目道长不再犹豫,将珍藏的“断续膏”厚厚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药膏呈青黑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混合着硫磺的气息。药膏刚敷上,伤口处的皮肉就剧烈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强行愈合,剧痛更甚!林九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白流苏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冰凉。
天色渐渐昏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山风呜咽,卷起地面的灰烬和焦土。
篝火燃起。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众人疲惫而沉重的脸。
马菩提在云中鹤的照料下服了丹药,盘膝调息,气息稍微平稳了些,但依旧虚弱不堪。皇帝在篝火旁昏睡,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昙华躺在铺着外衣的地上,白流苏守在她身边。
林九靠在一块岩石上,左腿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阵阵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他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向远处那片死寂的山坳中心——灰烬覆盖之下,是鵺和污秽之血最后的葬身之地,也是这片地脉邪源被净化之处。
“师父,”李秋生拨弄着火堆,低声问,“那个鵺…还有那滩血…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杀都杀不死似的?”
林九沉默片刻,缓缓道:“鵺…乃东洋阴阳道供奉千年的黄泉邪魔,其本源来自九幽深处,不死不灭。那污秽之血…更是逆魔妖塔血池的核心,蕴含了枯骨帝君千年怨咒、东洋邪法污染龙脉的至邪之力。二者融合,已成天地邪秽的化身。若非昙华姑娘体内的辉月姬本源至净,陛下体内那缕未污龙气至正,再加上马大师舍身佛光…我们今日,绝无生路。”
他顿了顿,看向昏迷的皇帝:“如今邪秽虽除,但龙脉根基已伤。需尽快寻一处龙脉灵穴,助陛下恢复龙气。”
“龙脉灵穴…”李太白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思索,“大晋龙脉主穴在京城,但如今战乱,京城龙气恐怕也受波及。倒是有些名山大川的支脉灵穴,或可暂用。十万南疆苗疆一带,山深林密,或有未受战火侵扰的龙脉支流…”
“十万南疆?”郑三胖眼睛一亮,“那地方我熟啊!前些年走货去过!山高皇帝远,邪门玩意儿多,但龙气灵穴也确实有!”
“事不宜迟。”林九看向众人,目光扫过马菩提和皇帝,“马大师和陛下都需要静养恢复。我们休整一夜,明日便启程,前往十万南疆!”
“好!”众人纷纷应道。虽然疲惫不堪,但眼中都燃起了新的希望。只要皇帝龙气恢复,这乱世,或许还有拨乱反正的一天。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跳跃,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也映照着这群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前行的人。山风呜咽,仿佛在低语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又仿佛在预示着前路未知的艰险。但此刻,篝火带来的暖意,驱散了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