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那一曲《精忠报国》的余威,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大殿内的气氛依旧热烈,只是这热烈之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撼、敬佩、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帝后已重新落座,但皇帝脸上那激赏的红潮仍未完全褪去,他与身旁的镇国将军等几位重臣低声交谈着,目光仍不时瞥向祁王府的席位,显然还在回味方才那石破天惊的歌曲。皇后则端庄依旧,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萧夜珩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陆晚吟身旁,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那句“你还有多少是本王不知道的”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骄傲又悔恨的心上。他不敢再看她,只能僵硬地盯着面前的桌案,仿佛上面有什么绝世难题亟待解决。
陆晚吟却仿佛置身事外。她安静地坐着,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探究的目光。方才那倾注了情感的歌唱,似乎也消耗了她不少心力,让她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内的喧嚣似乎与她无关。宫人们穿梭其间,重新添上美酒佳肴。乐师再次奏起舒缓的雅乐,试图将气氛拉回中秋宴饮的轨道。几位官家小姐在皇后的鼓励下,也开始展示琴艺或舞姿,只是有了陆晚吟珠玉在前,她们的表演虽精致,却总显得有些……索然无味,难以再引起真正的轰动。
就在这表面逐渐恢复和谐,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时刻,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呃……嗬……嗬……”
一阵怪异而急促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从靠近御座不远处的席位传来,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那声音不大,却在渐渐平复的乐声和交谈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年仅六岁、备受帝后宠爱的小公主萧静姝,此刻正用小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脖颈,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涨得通红,进而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紫色!她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完整的哭喊,只能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缺氧而剧烈颤抖着!
她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半块未来得及咽下的精致桂花糕!
噎住了!
小公主被糕点噎住,窒息了!
“姝儿!!”坐在小公主身旁的贤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扑过去,想要抱住女儿,却手足无措,只会慌乱地拍打着小公主的后背,“姝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母妃啊!”
这一下,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
“公主!”
“快!快传太医!!”
“老天爷!公主殿下!”
惊呼声、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方才还秩序井然的宫宴,顿时乱作一团!
帝后脸色骤变!皇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皇后也失了端庄,急声喝道:“太医!太医何在?!”
早有腿快的太监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唤太医。
殿内的乐声早已停下,歌舞的姬伶们也吓得呆立一旁。所有王公大臣、命妇女眷们都惊慌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向御座方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担忧。小公主可是陛下和贤妃的心头肉,若是在这中秋宫宴上出了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贤妃的哭声和周围混乱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小公主萧静姝的脸色已经从青紫转向灰败,小小的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神开始涣散,显然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让开!都让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冲了过来。他是今夜在偏殿值守的太医。
他一看小公主的状况,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立刻上前,试图用手指去抠挖小公主喉咙里的异物,但小公主牙关紧咬,喉咙肌肉痉挛,根本无从下手!老太医又尝试将小公主倒提起来拍打后背,可效果微乎其微!
小公主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不行……异物卡得太深了……取,取不出来啊!”老太医满头大汗,声音都带着哭腔和绝望,“公主……公主殿下快撑不住了!”
“废物!都是废物!”贤妃闻言,几乎晕厥过去,哭喊着,“救救我的姝儿!谁来救救她!”
皇帝额角青筋暴起,怒吼道:“太医院其他人呢?!都给朕滚过来!”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从太医院赶到太极殿,最快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小公主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绝望和恐慌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
萧夜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了起来,他眉头紧锁,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小侄女,心中也是一沉。他虽不喜这些繁琐宫宴,但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侄女还是有几分喜爱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帝后几乎要绝望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划破沉重夜幕的流星,迅疾而坚定地穿过慌乱的人群,来到了御座之前!
是陆晚吟!
她甚至没有请示帝后,因为时间就是生命!
“让开!”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那正在徒劳尝试的老太医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让开了位置。
贤妃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王妃!救救姝儿!求你救救她!”
皇帝和皇后也猛地看向她,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对了!还有她!这个刚刚才带给他们无数震惊的祁王妃!
陆晚吟没有时间回应任何人的目光和话语。她迅速蹲下身,从背后环抱住小公主萧静姝那小小的、已经有些瘫软的身体。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和精准。
只见她一只手握成拳头,拳眼向内,抵住小公主肚脐上方、胸骨下方的位置(腹部冲击法的位置);另一只手则包裹住握拳的手,然后猛地、用力地、快速地向上方和后方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个古怪而迅猛的动作,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她在干什么?!
那样冲击一个孩子柔弱的腹部?!
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住手!”甚至有宗亲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贤妃也吓得忘记了哭泣。
萧夜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陆晚吟的动作,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她那专注而坚定的侧脸,他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信任!
就在第三下冲击完成的瞬间——
“咳!噗——!”
一块沾着唾液的、几乎完整的桂花糕,猛地从小公主萧静姝的嘴里喷了出来!
“哇——!!!”
紧接着,响亮的、代表着生命活力的哭声,瞬间响彻了大殿!
小公主萧静姝那张灰败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委屈而又后怕地放声大哭起来!
活了!
小公主活过来了!
整个太极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
之前是震惊于她的才华和格局。
而这一次,是震撼于她……从阎王手中抢回生命的鬼神手段!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个缓缓站起身来的月白色身影上。
她微微喘息着,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那番急救也耗费了她不少力气。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看向惊魂未定、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泣的贤妃,声音平稳地交代:“异物已排出,公主暂无大碍。但喉部可能略有损伤,近期需饮食清淡,仔细观察。”
然后,她才转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皇帝和皇后,福了一礼:“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请陛下、娘娘恕罪。”
皇帝看着地上那块致命的糕点,又看看怀里哭声洪亮、显然已无大碍的女儿,再看向下方那个神色平静的女子,胸腔剧烈起伏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后也怔怔地看着陆晚吟,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攥得不成样子。
寂静中,不知道是谁,率先喃喃出声,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起死回生……这简直是……起死回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