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太行山麓的寒风卷过枯草,呜咽作响。一支伪装成商队的精干小队,在“蜂房”残存渠道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避开袁尚势力的巡逻队,接近了袁谭位于邺城西北的营寨。
为首的是温恢。他一身深色棉袍,外罩挡风斗篷,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笃定的光芒。几名“蜂房”好手如幽灵般护卫在侧,他们熟悉地形,更精通如何在这片肃杀之地隐匿行踪。
营寨辕门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守军士卒警惕而疲惫的脸。早有接应的内线等候,对上暗号后,低语几句,便引着温恢一行人迅速入内,直奔中军大帐。
帐内炭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压抑。袁谭端坐主位,甲胄未解,眉头紧锁,连日挫败与对邺城的愤恨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痕迹。谋士郭图、辛评分坐两侧,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温恢解下斗篷,露出温文却毫无惧色的面容,从容整理衣袍,上前几步,对着袁谭深深一揖,声音清朗沉稳:“在下温恢,温曼基,奉曹丞相、周都督之命,特来拜见车骑将军。”他开口便用了“车骑将军”之称。
这一称呼,让袁谭紧绷的神色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郭图却冷哼一声,抢先开口,语带讥讽:“曹丞相?周都督?真是好大的名头!尔等大军压境,围我邺城,如今又派你来,莫非欲行缓兵之计,或是看我兄弟相争,前来坐收渔利?”一句话便试图将温恢置于道德下风。
帐内气氛凝滞,所有目光聚焦温恢。他面色不变,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早有所料的笑意,转向郭图,目光平和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郭公此言,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语气不疾不徐,“朝廷闻袁本初噩耗,河北无主,深感痛惜。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家不可一日无长。袁公基业,理应由嫡长子继承,此乃人伦纲常,天地至理!曹丞相秉持朝廷法度,周都督亦深明大义,故特遣恢前来,正是为了颁诏正名,册封袁显思将军,继承袁公大将军、邺侯之位,总督河北四州军事!”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将“朝廷”、“法度”、“纲常”、“嫡长子”这些大义名分砸得实实在在,旋即目光回到袁谭身上,语气转为诚挚:“丞相与都督常言,袁车骑乃河北英杰,若能承继父业,必能安定一方,此实乃朝廷之幸,河北百姓之福!此前我军进逼,实因不明邺城虚实,恐宵小篡权,祸乱袁氏基业。今既知将军在此,秉持大义,清剿奸佞,我军又岂会与正道为敌?为表诚意,丞相已下令,大军即日后撤三十里,绝不干涉将军清理门户之举!”
袁谭听得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那“大将军”、“邺侯”的头衔,那“总督河北四州”的权力,正是他渴望而不可得的!曹营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
郭图脸色阴沉,他自然看出这是驱虎吞狼之策,但温恢言辞恳切,名分大义压人,更精准抓住了袁谭最核心的需求。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尖锐发问:“好一个冠冕堂皇!即便如你所言,曹丞相欲成全我主大义,那为何又要提及售卖军械粮草?助我主平定内乱,岂不是更好?”
温恢脸上那抹了然于胸的笑意更深,迎着郭图逼视的目光,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郭公则既知是计,何不劝谏车骑将军,此刻便拒了这朝廷诏书,退回青州一隅,坐视审配、逢纪在邺城,尊奉那得位不正的袁尚为主,名正言顺地执掌河北便可?何苦在此地与弟争锋,徒耗兵力,担那‘兄弟阋墙’之名?”
“你!”郭图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温恢这话,等于把他和袁谭逼到了墙角——不接受,就等于自动放弃河北主导权,承认袁尚合法性,退回青州苟延残喘;接受,哪怕明知是计,也是目前唯一能获取大义名分和实际支持,与袁尚抗衡的道路!这是一个阳谋,他们根本没得选!
袁谭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脸上因激动而泛红:“先生不必多言!曹丞相与周都督美意,谭感激不尽!审配、逢纪矫诏立庶,隔绝我父子,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谭起兵清君侧,正是为父报仇,维护纲常!这诏书,我接了!这大将军、邺侯之位,我也当了!至于军械粮草……”他略一沉吟,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郭图,咬牙道,“既然是朝廷规矩,买卖便买卖!具体事宜,稍后由公则先生与温参军详谈!”
温恢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出。他再次躬身:“将军深明大义,恢钦佩!如此,恢便先行告退,即刻回禀丞相与都督。首批粮草,不日便将送达,以表诚意。”他刻意强调了“首批”和“诚意”。
待温恢离去,郭图看着犹自兴奋的袁谭,压下心中不安,凑上前低声道:“主公,虽接下诏书,但我等不可完全受制于人。当下首要,是立刻打出‘奉诏讨贼’旗号,公告河北!言明我主乃朝廷钦定、名正言顺的河北之主,袁尚乃篡位逆贼!以此大义名分,号召河北忠义之士来投!”
辛评也补充道:“还可……私下告知那些有意投靠的豪强,传国玉玺,其实正在主公手中!此乃天命所归之气运!曹氏不过暂时僭居朝廷,我等方是正统所在!如此,必能吸引更多观望者。”
袁谭眼中精光大盛,连连点头:“好!就依二位先生之言!立刻去办!”
郭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低语:“至于对曹氏的军械款项……主公,眼下战事焦灼,资金周转确需时日,可先应下,稍作拖延。待我等扫平袁尚,一统河北,届时兵精粮足,又何须看他曹孟德脸色?那些欠款,拖一拖,也就罢了。”
袁谭深以为然,觉得此计甚妙。
数日后,袁谭营中竖起“奉诏讨逆”、“大将军袁”的旗帜,檄文飞传河北。消息传出,果然引起震动,一些本就对审配、逢纪专权不满,或意图投机的地方势力开始暗中与袁谭联络。
与此同时,曹操大军依约后撤三十里,扎营休整,并且第一支满载粮草的辎重队,大张旗鼓地运入了袁谭营中。这举动,无疑向整个河北宣告了曹氏对袁谭的“支持”。
邺城内,得到消息的审配和逢纪又惊又怒。他们一边加紧肃清城内可能倾向袁谭的势力,手段愈发酷烈;一边也开始秘密商议,审配面色阴沉地对逢纪道:“曹贼狡诈,竟行此釜底抽薪之策!袁谭竖子,得了名分,恐更难对付。我们……是否也需联络外援?或是……尝试与曹操接触?他既能支持袁谭,未必不能支持我们,只要价码合适……”
而在曹军后方,周晏正对着新占区的屯田规划图写写画画。贾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情报放在他案头,声音平淡:“都督,荆州‘蜂房’传来确凿消息,您让重点寻找的那位隐居隆中、自号‘卧龙’的士子——诸葛亮,字孔明,已经找到了。其确为水镜先生司马徽高足,常自比管仲、乐毅,如今就在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草庐隐居。”
周晏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好奇、警惕与“果然如此”的复杂光芒。他放下炭笔,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卧龙……终于找到了么。荆州,看来也要不太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