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令府邸的书房内,周晏正对着一卷关于屯田区春耕进展的竹简走神,指尖的笔杆无意识地转动着。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雀鸟在枝头啾鸣,一派安宁祥和,与数百里外那片血腥炼狱般的官渡战场恍如两个世界。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
典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封密封的、带有司空府特殊火漆印记的加急信件,以及一叠显然是前线刚送来的战报。“都督,官渡八百里加急,曹公密信。”
周晏眼神一凝,脸上那点慵懒瞬间消散。他放下笔,接过信件,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绢布,心中已有了预感。拆开火漆,展开信笺,里面的内容简短得近乎粗暴,字迹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潦草,全然不似曹操平日风格:
“子宁,兄不行了,你来。”
没有客套,没有掩饰,只有这七个字,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焦灼和毫不遮掩的依赖。
周晏沉默着,又将那叠战报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详细记录了袁军改用车轮疲敌战术后的惨烈状况:各部将领轮番上阵,士卒伤亡激增,箭矢滚木消耗巨大,连赵云、张辽等新锐都已显疲态,军中弥漫着难以驱散的倦意……
周晏缓缓将密信和战报放在案上,指尖在“兄不行了”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能让骄傲的曹孟德写出这样的话,前线局势之严峻,恐怕比他想象的更甚。一丝沉重压上心头,此去,面对的不仅是袁绍的数十万大军,更是整个中原命运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情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老典。”周晏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喏!”典韦瓮声应道。
“去,把文和从田里‘捉’来。”他特意加重了“捉”字,带着点没好气,“还有,去尚书台请文若兄过来,就说我在府里等他们,有要事。”
“明白!”典韦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廊外。
周晏独自在书房中静坐片刻,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将绢布吞噬,化为一小撮灰烬。他站起身,没有立刻去前厅等待,反而信步走出了书房,向后院走去。
春日暖阳正好,毫不吝啬地洒满庭院。蔡琰正坐在一株花开正盛的海棠树下,身下铺着软垫,微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腹部已能看出明显的隆起。而稍远些的花圃旁,貂蝉正怔怔地盯着一丛娇艳的牡丹,眉宇间笼着一层轻烟似的愁绪,连周晏走近都未曾察觉。
周晏脸上自然而然地浮起笑意,放轻脚步走到貂蝉身后,伸出手,带着几分戏谑揉了揉她梳得整齐的发髻:“怎么了这是?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是我这太守府太过无聊,闷着我们蝉儿了?”
貂蝉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轻呼一声,转过头见是周晏,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云,如同染了胭脂。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渐渐习惯了周晏的调侃与关怀,但每次仍忍不住羞赧。她低下头,声如蚊蚋地辩解:“没、没有……府里很好,只是……只是看着花开花落,一时有些感怀……”
周晏就爱看她这副娇羞无措的模样,比初见时那份惊惶与凄楚生动了不知多少倍。他哈哈一笑,也不再逗她,转而看向已被惊醒,正温柔望着他们的蔡琰。
他示意旁边侍立的侍女们退下,然后走到蔡琰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目光在她和貂蝉之间流转,语气轻松却带着郑重:“文姬,蝉儿,跟你们说个事。我呀,又要出门一趟,去官渡前线。”
蔡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担忧,她反手握紧周晏的手,声音依旧温婉,却透着坚定:“夫君安心前去,前线之事,妾身亦有耳闻。望夫君此去,能助孟德公力挽狂澜,早日平定战乱。”她顿了顿,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小腹,“家中一切有我,勿念。”
周晏点点头,又看向貂蝉:“家里文姬身子重,很多事情不便走动,蝉儿,你多帮衬着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语气认真了几分,“待此番战事彻底结束,局势安稳下来,我会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貂蝉猛地抬头,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感动,水光潋滟。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依旧糯软,却清晰坚定:“嗯!我……我等你回来。”
看着眼前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倾心的女子,周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一丝不舍。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再说点矫情的话来应应景,比如“真舍不得你们”之类的,前院就传来了典韦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似乎在引着谁过来。
“得,矫情时间结束。”周晏无奈地撇撇嘴,拍了拍蔡琰的手背,又对貂蝉笑了笑,“你们安心在家,等我好消息。”
说完,他转身大步向前厅走去,将那满园春色与柔情暂抛身后。
前厅中,贾诩和荀彧已然在座。贾诩袍角似乎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点,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真是在田间地头感悟人生。荀彧则官服齐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显然已猜到了几分。
见周晏进来,两人目光同时投向他。
周晏也不绕圈子,直接在主位坐下,开口道:“文若兄,前线的战报你也收到了。孟德给了我密信,让我过去。”他顿了顿,看向贾诩,“我准备带文和跟老典一起走。府里还有高顺在,他为人沉稳,武艺高强,我已吩咐过他,府中若有任何事端,他可听你调遣,护卫家宅安全。”
荀彧微微颔首,他对高顺的品性和能力也有所了解,沉声道:“子宁放心前去助主公便是。许都之内,彧自会尽力周旋。此外,徐州如今已定,文谦(乐进字)与元龙(陈登字)皆在,麾下尚有可战之兵。若前线需要,可发令调他们前往支援。”
周晏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贾诩,带着询问之意:“文和,你觉得呢?需要调动徐州军吗?”
贾诩眼帘微抬,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田丰、沮授已离营返邺,袁绍麾下,余者如郭图、审配、逢纪之流,或争权夺利,或见识短浅,或刚愎自用,已不足为虑。袁军目下所用,乃‘疲兵’之策,看似笨拙,实则难缠。增兵,或可缓解一时压力,但非破局关键。关键在于,如何打断其节奏,乱其军心。徐州军,暂不必动。”
周晏听完,点了点头,对荀彧道:“文若兄,文和的意思与我相仿。这样,等我到了前线,亲眼看看情况再做定夺。这边,还要劳烦你帮我打个掩护。”他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我就以‘巡视屯田区,考察春耕’为由,带着文和跟典韦秘密前往。哈哈,我这‘火屠’的名头太响,怕去得太张扬,直接把袁本初吓回河北去,那多没意思?”
荀彧看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责备几句,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关切的长叹,叮嘱道:“万事……定要小心些!切莫再如以往那般行险。”
“好的好的,知道了,文若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周晏笑嘻嘻地应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计议已定,便不再拖延。
是夜,月明星稀,许昌城门在夜色中悄然开启一道缝隙。三骑快马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奔出,融入沉沉的夜幕之中。马背上,正是轻装简从的周晏、贾诩以及如同铁塔护卫般的典韦。
没有旌旗仪仗,没有大军相随,只有三道身影,带着后方所有的期望与破局的钥匙,向着西方那片决定天下命运的血火战场,疾驰而去。
官渡,等待着它的“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