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群溃散的余波,如同冰冷的墨汁,在云微死寂的意识中缓缓晕开。那驱赶凶兽时精准而冷酷的力量操控感,与她自身意志的彻底剥离,形成了一种荒诞而残忍的对比。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地立在礁石上,像一尊被海风侵蚀的石像,唯有体内那因强制运转而略显疲沓的冰冷力量,证明着她尚存一丝可被利用的“生机”。
沈砚并未给她太多“回味”这屈辱的时间。他仅仅扫了一眼重归“平静”的墨色海面,确认再无威胁后,便转身,目光再次落回她身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那无形的、源自骨哨烙印的掌控力,已如同牵动傀儡的丝线,再次收紧。
云微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过来,面向茂密而诡异的丛林。然后,如同被设定好路径的机关,她再次迈开了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被迫跟随着沈砚,向着岛屿更深、更未知的腹地走去。
这一次,沈砚似乎不再需要时时依靠鲜血显影或是观察符号来辨认方向。他的步伐变得异常笃定,仿佛早已对这条路径烂熟于心,又或者说,他寻找的“那个”目标,此刻正散发着唯有他能感知的强烈吸引。
他们穿过了一片弥漫着浓郁腐殖质气味的沼泽,瘴气氤氲,色彩斑斓的毒虫在泥淖间穿梭。云微体内的力量自动运转,那层血膜与“鲛人泪”的悲意交织,形成一层微弱的屏障,抵御着毒瘴的侵蚀。她像一个被包裹在透明琥珀里的虫子,清醒地感受着外界的一切危险,却无法做出任何自主的反应。
他们攀爬过一段陡峭的、布满了湿滑青苔的岩壁。云微的四肢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做出各种超越她本身体能极限的动作,指尖在粗糙的岩石上磨破,渗出鲜血,染红了青苔,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撕扯的麻木。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诡异。树木变得低矮而扭曲,形态怪诞,如同挣扎的鬼影。地面上开始出现更多人工开凿的痕迹——残破的石阶,倾倒的石柱,上面无一例外地刻满了那种扭曲的、令人不安的古老符号。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死寂**。
这里,像是某个被遗忘的**古老遗迹**。
沈砚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由巨大石板铺就的广场边缘停下了脚步。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已经半坍塌的、由黑色巨石垒成的**祭坛**。祭坛造型古朴而狰狞,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和厚厚的青苔,但依稀可见其上雕刻着与周围符号同源的、更加庞大复杂的图案。
到了。
他想要来的地方。
云微的身体也被强制停下,僵立在沈砚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片废墟,体内那冰冷的力量,在靠近这祭坛时,竟再次产生了清晰的**共鸣**!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与她心口的黑暗核心相互应和,引得那力量微微沸腾。
沈砚没有立刻踏上广场,他的视线锐利如鹰隼,仔细地扫视着祭坛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广场周围那些残破的石雕和石柱。他的神情专注而冰冷,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似乎确认了安全,终于迈步,踏上了那布满裂纹的黑色石板,向着中央的祭坛走去。
云微的身体,也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僵硬地跟了上去。
越是靠近祭坛,那股源自远古的呼唤感就越发强烈。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壮、绝望、疯狂**的**情绪碎片**,如同潮水般,开始冲击云微被禁锢的意识!
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是残留在这祭坛之上的、属于无数久远过去的**集体记忆**?!是那些曾在此地进行过某种仪式的人,留下的最后印记?
“啊……!”
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叫。那些混乱的情绪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强行嵌入她的感知——有虔诚的祈祷,有痛苦的哀嚎,有献祭时的决绝,有仪式失败后的疯狂与不甘……无数张模糊而扭曲的面孔,无数种极致的情绪,在她“眼前”闪现、交织、爆炸!
她的头颅像是要裂开,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无数痛苦记忆组成的漩涡,被疯狂地撕扯、搅拌!
而与此同时,她体内那冰冷的力量,却仿佛**极其享受**这种来自同源遗迹的“滋养”,黑暗核心搏动得更加有力,其上的莹白与淡蓝纹路散发出微光,竟开始**主动汲取**那些散逸在空气中的、混乱而庞大的情绪能量!
力量在增长,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
但代价是,那些属于他人的、痛苦的记忆碎片,也如同附骨之疽,开始与她自身的绝望和痛苦**融合**、**混淆**!
她是谁?
她是云微?还是那个在祭坛上吟诵古老咒文的祭司?还是那个被捆绑着、推向黑暗深渊的祭品?
混乱的记忆如同病毒般侵蚀着她最后的自我认知。
沈砚已经走到了祭坛的正下方。他仰头看着祭坛顶部那块唯一保存尚算完整的、平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他似乎完全不受那些混乱情绪碎片的影响,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
他伸出手,抚摸着石壁上那些深深的刻痕,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符号。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僵立在不远处、身体微微颤抖(源于意识层面的冲击)、眼神因记忆混乱而显得更加空洞涣散的云微。
“过来。”
他命令道。
无形的丝线猛地拉扯。
云微的身体,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走上了祭坛的台阶,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停在了那面光滑的黑色石壁之下。
沈砚伸出手,不是对她,而是再次用那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他将那滴血,轻轻地点在了黑色石壁中央,一个极其复杂、如同**眼睛**状的符号中心。
血液接触石壁的瞬间,并没有滑落,而是如同被吸收了一般,迅速渗透了进去!
紧接着,整个祭坛,仿佛**活**了过来!
那些雕刻的符号逐一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复苏的血管脉络!地面微微震动,一股庞大而古老的威压,从祭坛深处弥漫开来!
云微体内那本就因记忆碎片而躁动不安的力量,在这祭坛被激活的刹那,彻底**失控**!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她(甚至暂时脱离了骨哨烙印的精细控制)约束地奔涌而出,疯狂地涌向她面前的黑色石壁!
石壁上的“眼睛”符号,在吸收了沈砚的血液和云微失控的力量后,猛地**睁开**了!
那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漩涡之中,无数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记忆画面**,如同洪流般喷射出来,瞬间将站在最近的云微彻底淹没!
她“看”到了——
滔天的巨浪吞噬古老的城池!
无数人在海水中挣扎、哀嚎!
高耸的祭坛上,穿着奇异服饰的人们,将一个**婴儿**高高举起,献入燃烧的火焰!
沈砚……一个更加年轻、眼神却同样冰冷的沈砚,站在祭坛边缘,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还有……她自己?!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衣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完整的、钗头镶嵌着浑圆墨玉珠的金钗**!
“不——!!!”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不属于她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从云微口中爆发出来!
她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混乱而蜷缩倒地,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些强行涌入的、属于遥远过去的记忆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与她自身的痛苦交织、融合,几乎要将她现在的意识彻底覆盖、抹杀!
沈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在祭坛上痛苦翻滚,看着那黑色石壁上的“眼睛”漩涡因汲取了她的力量而变得更加凝实、深邃。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果然……”他低语,声音淹没在祭坛的低鸣与云微的惨叫声中,“唯有承载了‘现在’之痛的血肉,才能唤醒并承受这‘过去’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