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密得化不开的墨绿色丛林深处,如同被一张巨口无声吞噬。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似乎随着他的离去而淡去了些许,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混合着腐烂与未知危险的死寂。
云微独自站在原地,脚下是那个被掼在地上、边缘沾着暗红血渍的空龟壳,面前岩石上,那由沈砚鲜血勾勒出的、扭曲断续的线条正在海风的吹拂下迅速干涸、模糊,最终只剩下一点难以辨认的暗色痕迹,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只是她极度痛苦下产生的幻觉。
可她体内那被暂时“安抚”下去的力量,却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那层由他血液带来的、温润的薄膜依旧包裹着她冰冷的黑暗核心,隔绝了外界诡异甜香的侵扰,也暂时压制了“息渊”寒毒的躁动。然而,这种“安宁”如同毒蛇的缠绕,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屈辱与恐惧。
依赖。
又是依赖。
在这与世隔绝、步步杀机的荒岛上,她赖以存续的,竟依旧是仇敌的鲜血。
胃里一阵翻搅,方才喝下的血水仿佛在灼烧她的内脏。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试图将那肮脏的液体吐出,却只呕出一些酸涩的胆汁,混合着血水的腥甜气息,让她更加恶心。
不能留在这里。
她必须离开这片区域,离开沈砚可能随时返回的路径。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与内心的绝望。她踉跄着,选择了一个与沈砚离去方向相悖的路径,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茂密的丛林。
脚下的腐叶厚实而湿滑,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如同无数试图绊住她的手臂。林中光线昏暗,仅有零星的天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投下,形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柱,不仅未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阴森。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肆意生长,有些叶片边缘锋利如刀,轻易划破她早已褴褛的衣衫和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有些则分泌着粘稠的汁液,散发着令人头晕的异味。
她体内的力量在缓慢流转,那层血膜似乎在持续消耗,对外界毒素的隔绝效果正在减弱。她能感觉到,林中无处不在的**湿邪之气**,正丝丝缕缕地试图渗透进来,与她体内的寒毒隐隐呼应,带来一种阴冷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侵蚀感**。
更让她心惊的是,随着她的深入,周围开始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不是野兽的足迹,也不是落难者的遗留。那是一些……**刻在树干或岩石上的、极其古老而诡异的符号**!符号的线条扭曲盘绕,与她之前在岩石上看到的、由沈砚鲜血显影出的线条风格隐隐相似,却又更加复杂,充满了某种不祥的、原始的意味。
这些符号,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某种**指引**?
她不敢细看,只想尽快远离。然而,体内的力量,尤其是那融合了“鲛人泪”的部分,在靠近这些符号时,竟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与**悸动**!仿佛这些死物般的符号,与她体内那源自深海的力量,存在着某种遥远的联系。
这座岛,越来越诡异了。
饥饿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胃囊,虚弱感一阵阵袭来。她必须找到食物。她辨认着一些看似无害的、颜色不那么鲜艳的野果,却不敢轻易尝试。体内那微弱的力量感应无法给她提供明确的判断。
就在她因饥饿和虚弱而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时,她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掩埋在腐叶下的一个**硬物**。
她蹲下身,拨开厚厚的落叶,发现那竟是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断裂的石碑**。石碑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上面刻满了那种诡异的符号,而在石碑断裂的截面处,她看到了一些**暗红色的、如同血丝般渗透进去的纹路**!
这纹路……与沈砚鲜血显影出的线条,何其相似!
难道,这座岛上的某些岩石或遗迹,本身就具有用特殊血液“显影”或“激活”的特性?沈砚并非凭空创造,而是在“读取”这座岛早已存在的“信息”?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
她正对着石碑惊疑不定,突然,一阵细微的、**淅淅索索**的声音从侧后方的灌木丛中传来!
不是风声!
云微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过身,体内那冰冷的力量瞬间自主运转起来,在她周身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带着寒意的气旋。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一个**人影**踉跄着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幸存的水手,衣衫破碎,满身污垢,眼神涣散,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他似乎也看到了云微,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疯狂的、如同野兽般的**饥饿**所取代!
“食物……给我食物!”他嘶哑地低吼着,张开双手,如同僵尸般朝着云微扑了过来!
云微心中大惊,想要后退,脚下却被盘结的树根一绊,向后跌坐在地。
那水手已然扑到近前,口中散发着恶臭,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或者说,是这座岛诱发出的疯狂)。他伸出肮脏的手,抓向云微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微体内那被危机激发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抬起手,指向那扑来的水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股无形的、极其阴冷的**寒意**,如同出鞘的冰刃,从她指尖迸发而出,瞬间击中了水手的胸口!
那水手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疯狂的表情凝固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但他的皮肤表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色的冰霜**!
冰霜迅速蔓延,眨眼间便覆盖了他的全身。他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如同变成了一尊冰雕,眼中最后的神采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白。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冰雕般的水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摔在厚厚的腐叶上,碎成了几块包裹在冰壳中的、僵硬的尸块。
云微瘫坐在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兀自指着前方、萦绕着一缕未散寒气的指尖。
她……杀了人。
用这具被改造的身体,用这源自沈砚和“鲛人泪”的、冰冷而诡异的力量。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无尽的**冰冷**与**麻木**,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缓缓收回手,抱紧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
在这座吞噬一切的荒岛上,她不仅依赖着仇敌的鲜血存活,还被迫使用着他赋予的、非人的力量,沾染了同类的鲜血。
她正在一步一步,被这命运,被沈砚,被这诡异的海岛,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远处,密林的阴影中,一双**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沈砚无声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