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灌入了她的肺腑,吞噬着她残存的意识。那一声不知源自何处的狂暴嘶吼,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她灵魂深处敲响,震得她魂魄欲散。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剧痛将云微从彻底的湮灭边缘拉扯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寸骨头,每一丝肌肉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喉咙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方才喷出的那口鲜血已然半凝,粘稠地糊在她的下颌和衣襟上,散发着铁锈般的死亡气息。
更让她惊恐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攫住了她。不是身体的饥饿,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思绪变得迟滞,像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埃,连集中精神去想“我是谁”这样简单的问题,都变得异常艰难。眼前视物带着重影,耳边持续萦绕着低微却尖锐的耳鸣。
魂力……
她的魂力,真的被那面镜子吞噬了!
沈砚没有骗她。每一次窥探,付出的代价就是自身生命最本质的能量。而这一次,她不顾一切地将镜子按向心口,窥探那黑暗核心,所付出的代价,远比前两次更加惨重。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搜寻着那块带来灾祸的青铜镜。
它就在不远处,静静地躺在干草上,镜面朝下。与她的狼狈虚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镜片边缘斑驳的铜绿,此刻似乎……**莹润**了些许?仿佛蒙尘的宝石被擦拭出了一角,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幽微、却令人不安的**光泽**。
它“吃饱”了。
用她的魂力。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这冷宫的地面更刺骨。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沈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来得比平日更早一些。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瘫软在地、嘴角胸前满是血污、眼神涣散空洞的云微身上。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近。
他没有先去看那面镜子,而是在她面前蹲下,冰凉的指尖直接搭上了她的腕脉。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因为担忧,而是一种类似于确认某种推测的凝重。
“看来,”他松开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了然的冰冷,“你终究是没忍住。”
云微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涣散地看着殿顶那结满蛛网的横梁,灵魂仿佛漂浮在身体之外,感受着那令人恐慌的空洞。
沈砚的视线这才转向那块镜片。他走过去,没有立刻拾起,而是用脚尖轻轻将其翻了过来。
当镜面朝上的瞬间,沈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那原本斑驳模糊的镜面上,此刻,在那些铜绿与划痕之间,竟然极其诡异地,多了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血丝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拥有生命般,在镜面下微微搏动,与云微此刻虚弱的心跳隐隐呼应着!
而镜面映照出的影像,虽然依旧扭曲,却不再仅仅是模糊的轮廓,而是能隐约看到……一片弥漫的、不祥的**暗色阴影**,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正在镜中缓缓晕染开来。
这镜子……在发生变化!
因为吞噬了她的魂力,它似乎正在被“激活”,或者说是……与她的联系更深了!
沈砚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镜子拾起,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要凭借蛮力将这产生异变的邪物捏碎。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死死盯着镜面上那新增的暗红纹路,眼神复杂难辨,有厌恶,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於“果然如此”的决绝。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奄奄一息的云微,眼神冰冷如刀。
“感受到魂力被吞噬的滋味了?”他问,语气近乎残忍。
云微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落在他阴沉的脸上,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就是窥探‘真实’的代价。”他举起手中的镜子,那新增的暗红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血管,“你每让它吞噬一分,你与它的‘契’便深一分。直到最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着她的耳膜:
“你的魂,将彻底成为它的一部分。而你这具皮囊,将彻底沦为只知依靠朕血存活的空壳,或者说……是供养这面镜子的,‘器’。”
器……
供养镜子的……器?
云微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原来,最终的结局,不是被沈砚同化,也不是被镜子吸干,而是……魂飞魄散,身成容器?!
所以沈砚才如此忌惮这镜子?所以他之前试图阻止她?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因为……他或许也需要她这具“皮囊”,不容许被这镜子彻底占据?
双向的吞噬,此刻变成了三方诡异的角力——沈砚的血,镜子的魂噬,以及她这具正在走向毁灭的躯壳。
而她,是这场角力中,最微不足道,却也是最核心的……祭品。
沈砚看着她眼中彻底破碎的光芒,不再多言。他将那面异变的“照影”镜收入怀中,然后,像完成一项日常任务般,将今日的药碗放在了她的手边。
“喝了他。”他命令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若还想‘存在’,哪怕只是作为‘器’存在。”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殿内,再次只剩下云微一人,和那碗散发着血腥与药味的液体。
她看着那碗药,又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令人恐慌的空洞。
喝下去,滋养体内的黑暗,延缓成为“空壳”的速度。
不喝,立刻就会在魂力枯竭和生机反噬的双重折磨下崩溃。
无论怎么选,前方都是万丈深渊。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药。
碗沿触碰到干裂的嘴唇,暗沉的液体流入喉咙。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药液化作的暖流,在流经四肢百骸时,有一部分,被心口那团黑暗核心贪婪地吸收,而另一部分,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流向……沈砚怀中那面镜子所在的方向!
它还在吸!
即使没有直接使用,因为这 deepened 的“契”,它仍在持续不断地,通过她与沈砚的“同源”联系,吞噬着她的生机!
她喝下的,不仅是饲养怪物的饲料,也是维系这面邪镜的养料!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将她彻底吞没。
她仰起头,将最后一口药液咽下,泪水混合着药汁的血腥气,滑落脸颊,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