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狼血特有的腥臊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混杂着沙土被践踏后的尘土味,构成一种属于死亡和荒野的独特气息。阿弃僵硬地站在原地,左臂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那被狼牙撕裂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不是流淌,而是近乎汹涌地向外冒着,迅速染红了她残破的衣袖,滴滴答答落在脚下暗红的沙地上,汇成一小滩黏腻。
温热、粘稠的狼血糊满了她的头脸,沿着玄铁面具冰冷光滑的弧度下滑,有些渗入面具与皮肤贴合的边缘,带来一种诡异而恶心的触感。那冰冷的面具似乎都被这大量的热血短暂地焐热了一丝,但很快,内嵌冰片那顽固的奇寒又反扑回来,与表面的温热交织,冰火两重天的酷刑在她脸上无声地加剧。
她甚至能感觉到狼血正慢慢凝固,绷紧她的皮肤,糊住她唯一能视物的左眼睫毛。
商队妇人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看到阿弃左臂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试图为她包扎。“姑娘!你的手……天啊……”
阿弃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她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在轻微地颤抖,但她的意识却像被抽离了一部分,悬浮在半空,冰冷地俯视着下面这具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的躯壳。
右手中,那根第二次崩断、并勒断了狼喉的琴弦还死死攥着,弦丝深深嵌入手掌的皮肉里,与原有的伤口叠加,痛得麻木。
方才搏杀时那股支撑着她的、近乎本能的狠厉之气,随着狼群的逃遁和头狼的毙命,骤然消散。留下的,是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那些杀戮的技巧……她到底是谁?
“嗒…嗒…嗒…”
马蹄声!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不再是模糊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富有侵略性的节奏,敲打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敲打在阿弃几乎停滞的心跳上。
妇人包扎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瞬间比地上的沙土还要惨白,惊恐万状地扭头望向声音和火光亮起的远方:“又…又来了!他们来了!我们完了……”绝望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
阿弃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冲入肺腑,刺得她一个激灵,强行将几乎涣散的神智拉扯回来。
不能待在这里!这片狼藉的战场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就是最显眼的指路标!
“走!”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猛地抽回刚刚被妇人草草捆扎了一下的左臂。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栽倒,她死死咬住牙关,才稳住身形。
不能再犹豫片刻。
她甚至顾不上捡起掉落的短刀,也顾不上那满地可能还有用的狼尸——或许狼皮能御寒,狼肉能果腹,但此刻,时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她用还能动的右手,粗暴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擦掉糊住眼睛的狼血,结果只是将血污抹得更开,视野依旧一片模糊的红。她不再尝试,猛地拉起几乎瘫软的妇人,踉跄着朝着与马蹄声传来方向相反的另一侧黑暗深处奔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臂的伤口随着奔跑的震动一次次被撕裂,鲜血迅速浸透了简陋的包扎,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她跑过的路径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痕。脸上的面具沉重冰冷,寒毒与奔跑带来的燥热在皮下交锋,折磨着她的神经。
身后的马蹄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大概是发现了那片狼藉的战场。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唿哨划破夜空,马蹄声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急促,显然是发现了她们逃离的踪迹,正加速追来!
火把的光芒在身后晃动,如同追魂的鬼眼,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骑手的呼喝声。
漠北的荒野看似平坦,实则暗藏危机。深一脚浅一脚的沙地、突然出现的砾石堆、枯死的胡杨残骸……都成了逃亡的障碍。阿弃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肯就此倒下的意志力强撑着,拖着几乎魂飞魄散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追捕声和心脏在耳边疯狂擂动的轰鸣。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身后的火光,远离那索命的马蹄声。
终于,在几乎要彻底脱力摔倒之前,她脚下一空!
“啊!”身边的妇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两人同时向下滚落!
那是一个不算太深的干涸沟壑,或许是夏季洪水冲刷形成的。坡壁上全是坚硬的土块和碎石。滚落的过程中,阿弃只能用右臂死死护住怀里的琵琶,左臂和身体则不可避免地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和摩擦。
天旋地转之后,两人重重摔在沟底,扬起一片尘土。
妇人直接晕了过去。
阿弃趴在冰冷的沟底,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左臂的伤口更是痛得让她几乎失去知觉。
然而,这一摔,却暂时救了她们。
追兵的马蹄声在沟壑的边缘停了下来。火把的光亮在上方晃动,人影绰绰。
“血迹到这儿就断了!”
“下面是个干沟!肯定掉下去了!”
“妈的,这么黑,怎么看?”
“扔火把下去看看!”
一支燃烧的火把被从上抛落下来,划出一道亮光,“噗”地一声落在离阿弃不远的地方,火光跳跃,映照出沟底嶙峋的乱石和她们狼狈的身影。
阿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地向阴影里蜷缩,右手摸索着,抓住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
只要有人敢下来……
然而,上面的人似乎犹豫了。
“头儿,这沟看着不深,但下面情况不明,万一有埋伏……”
“为了两个娘们,冒这个险不值当吧?看她们流了那么多血,掉下去估计也活不成了。”
“就是,这漠北晚上邪门得很,不如守在上面,等天亮了再说?”
短暂的争执后,一个粗犷的声音下了决定:“行了!留两个人守在这口子边上!其余人散开,沿着沟边巡逻警戒!就算她们没死透,也插翅难飞!等天亮了再下去收尸!”
马蹄声再次响起,大部分似乎散开了,但仍有至少两匹马停驻在沟壑边缘上方不远处。火把的光亮稳定下来,显然是在固守。
阿弃缓缓松开了握着石块的手,掌心已被石头的棱角硌出深痕。
暂时安全了……吗?
她躺在冰冷的沟底,仰望着沟壑上方那一小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以及更远处冷漠的星辰。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左臂的失血让她感到阵阵寒冷和眩晕。
逃过了狼群,却又落入了追兵的包围圈。像被困在井底的兽,伤痕累累,苟延残喘。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妇人,又看向自己怀里那把即便经历如此颠簸仍紧紧抱着的琵琶。
这把琴……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那些杀戮的技巧……她究竟是谁?
上方,传来守夜士兵低低的交谈声和偶尔的马匹响鼻声。每一丝声响,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天,很快就会亮。
等到天亮,下面的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她该怎么办?
绝望如同沟底冰冷的泥土,一点点将她掩埋。而那把染血的琵琶, silent and cold in her arms, seemed to hold both her past and her impending d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