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的狼眼在黑暗中浮动,如同地狱入口摇曳的鬼火,缓缓收紧包围。低沉的、从喉管深处挤压出的呜咽声此起彼伏,混杂着爪子刮过沙石的窸窣声,那是死亡逼近的序曲。
商队妇人早已吓破了胆,蜷缩在沙丘根部,牙齿咯咯作响,连短刀都握不稳。
阿弃将身体压得更低,背部紧贴冰冷的沙土,左手反握着那柄从死尸身上搜刮来的短刀,右手则死死扣着琵琶上那根断裂后仍绷着一股狠劲的琴弦。玄铁面具下的呼吸变得轻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漠北夜风的冷冽和狼群身上传来的腥臊恶臭。
不能坐以待毙。
狼是极其狡猾且有耐心的猎手,它们会不断试探,消耗猎物的精神和体力,直到猎物露出破绽的瞬间,才会一拥而上,给予致命一击。
她必须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目光急速扫视,很快锁定在狼群中一只体型尤为健壮、毛色偏深、似乎是头狼的公狼身上。它站在稍靠前的位置,幽绿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两个渺小的人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就是它。
阿弃深吸一口气,那寒意顺着鼻腔直冲脑髓,反而让她因奔跑和恐惧而灼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她缓缓调整着呼吸,计算着距离和角度。
右手五指,悄然勾住了那根染血的断弦,将其在指节上缠绕数圈,绷紧。琵琶沉重的琴身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托和发力点。
头狼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和气势的变化,前肢微屈,喉咙里的呜咽声变得更具有威胁性。
就是现在!
阿弃猛地从沙地后弹起!身体如同绷紧后突然释放的弓弦,疾冲而出的瞬间,右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向外一甩!
“铮——咻!”
那根断裂的琴弦被赋予了她全部的决绝和力量,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悲鸣,如同淬毒的暗器,划破黑暗,直射头狼的咽喉!
这一下太过突然,速度太快!
头狼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孱弱猎物竟敢率先发动如此凌厉的攻击,它猛地向旁侧跃开试图躲避,但终究慢了一线!
坚韧的琴弦未能完全割开它厚实的皮毛和肌肉,却狠狠地抽击在它的脖颈一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嗷呜——!”头狼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狂嚎,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狼群瞬间骚动起来!
头狼受伤,并未让它们退却,反而彻底激发了凶性!距离最近的两只恶狼红着眼,一左一右,猛地扑了上来!张开的血盆大口滴着黏涎,目标直取阿弃的喉咙和手臂!
腥风扑面!
阿弃甚至能看清那獠牙上残留的血丝和肉屑。
她没有后退。也无路可退。
左手短刀在瞬间由下至上猛地撩起,精准地格开了咬向她喉咙的狼吻,刀锋与獠牙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同时,她的身体借着格挡的力道向右猛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只狼对准她手臂的撕咬。但那狼的利爪依旧擦过了她的手臂,棉布衣袖瞬间撕裂,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剧痛传来,阿弃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旋身的同时,她抱着琵琶的右臂狠狠向前一抡!
沉重的琵琶琴身如同重锤,裹挟着风声,“砰”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第二只狼的侧脑上!
那狼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被打得歪倒在地,一时晕头转向。
然而,更多的狼已经扑了上来!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的厮杀!
阿弃将短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劈砍捅刺都精准狠辣,专挑狼的眼、喉、腹等柔软要害。她的身形在狼群的扑咬间闪转腾挪,看似惊险万分,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致命攻击,同时给予反击。
那诡异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杀戮本能再次被激活,操控着她的身体,做出最有效率、最节省体能的杀戮动作。
染血的琵琶也成了她的武器,时而重砸,时而用琴弦格挡、抽击。
商队妇人也尖叫着,胡乱挥舞着短刀,竟也侥幸逼退了一只试图从侧后方偷袭的瘦狼。
沙地上很快溅满了狼和人的鲜血。狼的哀嚎声、人的喘息声、兵刃入肉的闷响、琵琶不堪重负的呻吟……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阿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左臂被抓得血肉模糊,肩头被狼牙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衣衫。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脸上的面具,那寒毒似乎也因她的气血翻涌而变得更加活跃,冰针般的刺痛与外伤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但她不能停。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将短刀送进一只扑来的恶狼眼眶后,她感到压力一轻。
环顾四周,还能站立的狼只剩下三四只,它们围着她,龇牙低吼,却明显露出了畏惧之色,不敢再轻易上前。地上躺着七八只狼的尸体或仍在抽搐哀嚎的伤狼。
那头受伤的头狼站在不远处,颈侧鲜血淋漓,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弃,充满了暴戾和一丝……惊疑不定。
短暂的僵持。
阿弃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她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体力已近极限。面具下的视线甚至开始有些模糊。
她必须尽快解决头狼,否则一旦它们再次组织起进攻,她和妇人必死无疑。
她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头狼。
头狼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前肢伏低,发出了最后的进攻信号!
剩余的三四只狼同时从不同方向扑来!
而头狼自己,则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阿弃面门!那张开的巨口,目标是她的头颅,甚至她脸上那冰冷的玄铁面具!
千钧一发!
阿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她不闪不避,甚至迎着头狼扑来的方向猛地踏前一步!
左手短刀毫不犹豫地掷出,精准地射入左侧一只扑来的恶狼咽喉!
同时,她弃了短刀的左手猛地向前探出,竟是不顾一切地、直直地伸向了头狼那张开的血盆大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她的左小臂瞬间被狼牙狠狠咬住!剧痛钻心!
但她也成功地用自己的手臂,卡住了头狼的撕咬,暂时阻止了它合拢巨口咬碎她的头颅!
而她的右手,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再次勾住了琵琶上另一根完好的、染血的琴弦!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连同琵琶沉重的琴身一起,狠狠地向侧方拉扯!
“嘣——!”
琴弦崩断的巨响!
但同时,那根极致绷紧后骤然断裂的琴弦,也如同最锋利的钢丝,在阿弃精妙的力道控制下,瞬间缠绕上了头狼因为撕咬她手臂而暴露出的咽喉!
狠狠一勒!一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头狼咬住她手臂的力道骤然松懈,幽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道极细的血线环绕了它的整个脖颈。
下一秒,硕大的狼头竟齐整整地脱离了身躯,滚落在地!温热的狼血如同喷泉,猛地浇了阿弃满头满脸!
那无头的狼尸晃了晃,重重倒地。
剩余那几只刚刚扑到近前的恶狼,猛地刹住脚步,看着头狼瞬间被斩首的景象,发出了恐惧的哀鸣,夹着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窜入黑暗,迅速逃遁无踪。
荒野骤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地上横七竖八的狼尸。
阿弃站在原地,左臂依旧维持着前伸的姿势,小臂几乎被狼牙咬断,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沙地上。她的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刚刚勒断了狼喉、再次崩断的琴弦,弦丝深深勒入了她的掌心,血肉模糊。
头上、脸上、面具上,全是黏腻温热、腥臭无比的狼血。狼血顺着面具的边缘滑落,滴进她的衣领,那温度与她面具下透出的寒意形成令人疯狂的对比。
她像一个刚从血池里爬出的恶鬼,僵硬地站在那里。
“姑…姑娘……”妇人颤抖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的声音传来。
阿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透过被狼血模糊的面具眼孔,她看到妇人连滚带爬地过来,想要查看她手臂上那可怖的伤口。
但她没有动。
她的目光,越过了妇人,投向了更远处的黑暗。
那之前隐约听到的、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并非幻觉。
此刻,它变得清晰无比。
而且,正在迅速靠近。
火光。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移动的火把光芒。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一长列,如同一条游动的火蛇,正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刚刚经历完一场惨烈的人狼厮杀,体力耗尽,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而新的、未知的危险,已经循着血腥味和火光,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阿弃那仅存的左眼里,倒映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死寂深处,终于蔓上一丝近乎绝望的疲惫。
逃不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