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0九、日本多地震
女儿已经醒了,早纪第一次回避着女儿的眼光,幸好女儿还小,早纪不知道,女儿清楚刚才发生的事吗?
也许,等女儿大了,成人了,她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她的母亲惊讶地看着她。
早纪刚把女儿抱起,忽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穿透了暴雨的轰鸣:“有人吗?能不能让我避避雨?”
早纪示意王昂拉开木门。
木门被雨水泡得发胀,他用力拉开一道缝,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密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袖口。
门外站着个陌生女人,一身浅蓝色的布裙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乌黑的头发粘在脸颊和颈侧,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砸在门槛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肩膀微微瑟缩,眼神里满是惶恐,见门开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带着几分试探:“我……我是山下客栈的客人,赶路时遇上暴雨,山路滑得走不了,能不能……”
“进来吧。”王昂打断她的话,侧身让开位置。
女人连忙低着头钻进来,带进一身寒气和雨水。她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生怕把泥水蹭到屋里的泥地上。
王昂转身从灶房拿了块干布丢给她,又往灶里添了几块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小屋暖烘烘的。
“烤烤火,别着凉了。”
他说着,把桌子上的行灯往桌边挪了挪,火苗稳定下来,照亮了女人的脸。她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
女人道了声谢,接过干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头发和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弄坏了什么。屋外的雷声还在继续,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风声呜咽着穿过门缝,像是有野兽在暗处嘶吼。
“这雨怕是要下到后半夜。”王昂开口,声音低沉,像屋外沉闷的雷声:“你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明早雨小了再走。”
女人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感激:“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王昂摇摇头,往灶上的铁壶里添了水:“煮碗姜汤给你暖暖身子。”
他转身往灶前蹲下身,添柴的动作熟练而沉稳。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轮廓硬朗,下颌线清晰,额角的碎发被火光染得暖黄。
女人坐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屋外的暴雨声,还有铁壶里水渐渐升温的轻响,那颗因暴雨和黑夜而惶恐的心,竟慢慢安定了下来。
早纪找来了一套和服,她带女人去另一个房间,换下女人的湿衣。两人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女人穿着和服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是一个美人。
女人鞠躬:“我叫纱希雪穗。”
行灯的光温柔地笼罩着小屋,驱散了部分寒意,也驱散了雨夜的孤寂。纱希捧着温热的姜汤,指尖传来暖意,看着对面沉默却稳妥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许也并非全是坏事。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昂就上了屋顶,修复昨晚地震损坏的屋顶,这个旅店,是合掌造,与大多数日本民居一样,是全木结构,榫卯在震动中多有松动,他得逐根检查横梁与立柱的接合处。
这个旅店太需要一个能做杂事的男人了。
早纪在打扫房间,纱希也过来帮忙,打扫到屋外的时候,两个女人都不时望向屋顶的那个男人。
远处传来海潮声,王昂想起袁文说过地震会唤醒沉睡的龙神,而守护老宅便是守护血脉的根基。他将新削的木楔轻轻嵌入松动的梁架,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屋灵。
他总是想起袁文说过的话。
***
温政记得多年前看过一个笑话,每当过夫妻生活时男的就狠狠地说,我要弄死你,我要弄死你,一段时间男的太忙没有回家,女的找到公司来,男的问什么事这么远跑来,女的说,没啥事,就是不想活了。
所以,当袁文对他说,不想活了,温政吓了一跳。
袁文是真不想活了。
她居然抑制不住地会想那个年轻的男人,那个健康的身体。她知道不该这样,可是抑制自己的情感就像戒断一种上瘾的东西一样,每一次压抑都像在撕裂灵魂的裂缝中行走,久了,连呼吸都带着痛。
人不是机器,情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沉入心底,积成暗流涌动的深渊。此刻的袁文,正站在深渊边缘,而一句“我想你”,或许就是悬崖边伸出的藤蔓。那根藤蔓纤细却坚韧,轻轻一拉,便足以让坠落的灵魂暂停在半空。
在一次夫妻行房的时候,意乱情迷中。她忽然叫出了那个名字,她掩着耳,忽然叫出了那个不属于她的盗铃。
她身上的温政,脸上的笑容渐渐终结。
他怔住了。
他的心一刹那间,冰凉得如同深冬的铁栏,仅仍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脉动。
他如坠深渊。
他整个人崩塌了。
***
樱花落在木质回廊时,纱希雪穗正跪坐在茶室里点茶。她穿素白振袖,衣襟绣着几枝墨色寒梅,长发松松挽成丸髻,仅簪一支象牙发簪。
她的眼尾微微下垂,带着日式古典的温婉疏离,连倒茶的动作都轻缓得像雪花飘落,茶筅搅动浮沫的声响,细得几乎听不见。
她身上透一股贵族的气质。
这是早纪身上所没有的,如果说一个是伸手可触的人间烟火,似盛夏榴花,鲜活明艳,一个如寒冬孤梅,清绝冷傲,是隔着一层薄雾的远观之景。
一素一艳,一冷一暖,却奇异地和谐。
纱希在这个小旅舍住了下来,她一次性就交了半年的住宿费。
这是一笔不小的钱。
早纪喜出望外,没有人能和钱过不去,更何况开门营业,有长客住下来,是好事情。
只是她有点奇怪,因为这个女人来得太突兀,大半夜的,暴雨、地震中来投宿,不好解释。
她是山下客栈的客人,为什么不继续住在山下,为什么半夜要赶路?一个女人,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