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裂痕还在蔓延,像一条活过来的线,朝着沙地深处爬去。陈默靠在石板上,左手按着左臂那根还没收回去的骨刺,右手撑着地面,慢慢把身体抬起来。他的卫衣烧得只剩半截,背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闷痛。苏红袖还躺在原地,脸色发烫,呼吸急促。他不能在这里停太久。
他从工具包里翻出一块信号放大器,贴在右眼下方,手指一压,电流刺入神经接口。视野里的杂讯被清掉一部分,系统界面重新稳定下来。【原质波动:持续增强】的提示还在闪,但他没管。他盯着那道裂痕,看它延伸的方向——笔直指向一座半埋在沙里的建筑,穹顶塌了一半,露出里面锈死的望远镜支架。
那是废弃天文台。
他拖着伤腿往前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走到入口时,他停下,从腰间取下一支机械笔,拧开笔帽,把笔尖插进控制面板的接口。数据流开始回传。光谱分析启动,捕捉到穹顶内壁的光影变化。双月的投影在曲面上交叠,形成一个闭合的环形轨迹。他调出算法模型,手动重构图像。
屏幕上的线条扭曲、折叠,最终拼成一个没有内外之分的曲面结构。
克莱因瓶。
他盯着结果看了三秒,手指猛地收紧。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投影,是被人设定的规则。某种高维结构被强行嵌入现实,而这座天文台,是它的锚点。
就在这时,脑子里响起一阵低语。
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是一种直接出现在意识里的存在感。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看到一个背对他的身影站在虚空中,手里握着一把长柄武器,形状像镰刀。那东西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转了一下头,空洞的眼眶对着他。
陈默浑身一震,鼻血滴下来,落在控制面板上。
血迹触发了什么。屏幕突然刷新,跳出一行新信息:【检测到非欧几里得坐标系注入痕迹】。
他抹了把脸,把血擦掉,手还在抖。他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血月共鸣系统和那个持镰的影子之间,有连接。不只是能量供给,还有意识层面的链接。
他刚想继续查数据,头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一块碎片擦过他的肩膀,划出一道口子。他抬头,看到一个人影从破窗跳进来,落地无声。白色实验服,单片镜,左手戴着金属手套。
陈诡。
对方没看他,而是直接转向门口。赵铁山站在那里,两米多高的石躯挡住了大半光线。他刚才听到动静赶过来,还没说话。
陈诡举起单片镜,对准赵铁山胸口的位置。镜面一闪,投射出一段影像。
画面里是三年前的战场。废墟,硝烟,倒伏的尸体。一台RpG击中一辆装甲车,爆炸掀翻了周围的一切。镜头拉近,焦黑的残骸下压着一具人体,几乎看不出形状。然后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包裹住那具尸体。血肉重组,骨骼再生,青灰色的岩石纹理从内部生长出来,覆盖全身。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胸口浮现的一道黑色纹路,像裂痕,又像符文。
陈默认出来了。那纹路,和现在赵铁山石躯上的裂缝,完全一致。
他转头看向赵铁山。对方站着没动,但肩膀微微下沉,像是承受了什么重量。
“你记得那天的事吗?”陈默问。
赵铁山沉默了几秒。“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压着一具尸体。”他声音比平时低,“别的,都是断片。”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机械笔。他没再说话,而是用笔尖在控制面板上敲了三下,短,短,长。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加密信号,意思是:别信他的话。
赵铁山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指节绷紧。他知道了。
陈诡收起单片镜,语气平静。“污染已经开始。他的身体正在排斥原质重组带来的结构异常。七十二小时内,晶化完成,意识将彻底湮灭。”
“你说这些,是为了帮我们?”陈默开口,声音很稳。
“我是来提供方案的。”陈诡说,“我可以给你抑制晶化的技术,代价是你开放‘血月共鸣’系统的数据权限。”
陈默冷笑。“你要是真想研究,早就动手了。我昏迷过不止一次。”
“但那时候,你还不是唯一能控制吸血欲望的人。”陈诡看着他,“现在你是了。而且,你刚刚发现了这个。”他抬手指向穹顶,“克莱因瓶结构不是观测结果,是人为构建的空间容器。这里不是避难所,是实验场。”
陈默没接话。他盯着对方的脸,试图找出一点破绽。但陈诡的眼神太冷静,像在读一份报表。
“你在用这个天文台做什么?”他问。
“验证一个假设。”陈诡说,“当现实被数学结构重塑,生命是否还能保持原有定义?赵铁山已经死了三次,每一次都被血月重铸。他现在的存在,是复活,还是复制?”
赵铁山的膝盖忽然弯了一下,整个人往下沉。他用手撑住墙壁,关节处喷出一股黑色蒸汽,带着灼热的气味。他的石躯表面,裂缝正在扩大,暗红色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陈默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他右手按在太阳穴,右眼的齿轮纹路开始亮起。他知道“镜返”还没冷却,但这个动作能让对方误判他的准备状态。
“你根本不想救他。”陈默说,“你想看他崩溃,想记录数据。”
“崩溃也是数据的一部分。”陈诡说,“但选择权在你。你可以让他继续这样下去,直到变成一堆会走路的石头。或者,接受我的条件。”
赵铁山喘着气,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别……答应他。”
陈默没回头。“我知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虎口的电路图纹身已经被血和灰盖住一半,但他还能看清线路走向。他在心里算着时间,“镜返”的冷却还剩四十七分钟。他不能等。
他转身扶住赵铁山的手臂,把他往里拉。“先离开这里。”
赵铁山没反抗,任由他拖着走。两人退到控制台后面。陈默快速拆开一块面板,接上备用电源。屏幕上重新亮起,显示着天文台的能源分布图。地下有一条独立线路,通向深层储电舱,还能用。
“你能撑多久?”他问。
“不清楚。”赵铁山靠在墙上,“但不会太久。”
陈默点头。他拿起机械笔,在控制台上画了个简图。三条线,分别代表血月能量、赵铁山的石躯结构、以及天文台的投影系统。它们交汇在一个点上——原质坐标的注入位置。
如果陈诡说的是真的,那么赵铁山的重生就是被这个系统引导的结果。每一次修复,都在加深污染。
他必须切断连接。
但他没有工具破坏地下核心。唯一的办法,是利用系统本身的反馈机制。
他看向赵铁山。“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说。”
“等下我会激活一个反向脉冲,可能会让你更痛苦。你要在那一刻,把体内的原质往外推。就像……重启一样。”
赵铁山盯着他看了两秒。“你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我不确定。”陈默承认。
“那就试。”赵铁山说,“总比等死强。”
陈默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控制台。他调出能源流向图,找到主供能节点,准备手动反转电流方向。这会让整个天文台短暂过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但他没得选。
他按下确认键前,忽然听到陈诡的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血月会选择你吗?”
他没回头。
“因为你第一次吸血,是在绝望中完成的。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因为房贷、债务、走投无路。你的执念,和血月的本质共振了。”
陈默的手停在按钮上方。
“你不恨这个世界吗?”陈诡说,“你明明可以更强,却要被规则束缚。你救所有人,可谁来救你?”
赵铁山忽然发出一声闷哼。他的右腿完全塌了下去,膝盖以下的石躯开始龟裂,黑色蒸汽不断喷出。他的手指抠进墙面,指节发白。
陈默没再听下去。他按下按钮。
电流反转的瞬间,整个天文台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灯管接连炸裂,火花四溅。控制台冒出浓烟,屏幕一片雪花。地底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开。
赵铁山仰头大吼,声音混着岩石摩擦的刺耳声响。他的胸口裂开一道大缝,红光暴涨,紧接着,一股浑浊的能量流喷涌而出,直冲穹顶。
双月的投影晃了一下,随即扭曲变形。
陈默被冲击波掀翻,撞在墙上。他咳出一口血,右眼的齿轮纹路疯狂闪烁。他挣扎着抬头,看到赵铁山跪在地上,身体还在颤抖,但蒸汽变少了。
有效果。
他刚想站起来,余光瞥见陈诡还站在原地。对方没有受伤,甚至没后退一步。单片镜的镜片上,浮现出一组新的数字:
【污染扩散进度:7% → 9%】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扶着墙,慢慢站直。赵铁山抬起头,眼神浑浊,但还清醒。
“还能走吗?”他问。
赵铁山点头,用手撑地,一点点把身体抬起来。
陈默看向陈诡。“你想要数据?”
“我一直想要。”
“那你应该知道,”陈默说,“我从来不会主动交出任何东西。”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外,做出防御姿态。右眼的齿轮纹路再次亮起,亮度比之前更高。
陈诡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镜片微微偏转,像是在计算什么。
赵铁山终于站了起来,虽然腿还在抖,但他站住了。
陈默往后退了一步,靠近控制台。他的手指悄悄摸向工具包里的另一枚装置——微型磁雷的引信开关。
只要对方再靠近一步,他就引爆。
陈诡看着他们,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他说:“你错了,陈默。你不是在对抗我。”
“你是在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则。”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破窗。
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他的实验服下摆。
陈默没追。他知道对方不会这么简单离开。
他转头看向赵铁山。对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石肤下的暗流仍未完全平息。
远处的地平线上,双月依旧悬挂在天空。
控制台的残骸中,一根电线裸露在外,轻微跳动,发出滋滋声。
一滴血从陈默的嘴角滑落,砸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