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的蹄铁敲碎秋晨的薄霜,在土路上留下浅褐色的印子——赶马的商人裹着件厚布袍,袍角沾着沿途的草籽,他从马背上解下两袋荞麦种,麻袋一打开,褐红色的籽粒就滚了出来,落在掌心沙沙作响,捏开一粒,里面的白仁带着淡淡的甜香。“这是‘甜荞’,你们戈壁的秋凉正好种,”商人抓了把种子撒向旁边的空地,“就是得闯三关:开花时遇早霜,花就冻蔫结不了籽;刚播种就招麻雀,籽被啄了出苗稀;结籽后秆子细,风一吹就倒,籽全撒地上!”阿石接过种子,指腹蹭过籽粒的纹路,转头看向刚收割完的苎麻地——苎麻根沤在土里,土层松透,正好种荞麦。
阿石带着族人把苎麻地翻了两遍,翻出来的麻根碎末撒在田里:“这碎末沤了一冬,是好肥,荞麦苗长得壮,抗冻!”他还在田边每隔三尺挖了条浅沟,沟里铺了层晒干的桑树枝:“要是遇早霜,就往沟里填干草烧烟,烟能把霜气挡了,保住荞麦花!”族里的孩子们也来帮忙,蹲在沟边把桑树枝摆得整整齐齐,阿石摸着孩子的头笑:“等荞麦熟了,给你们做甜饼吃!”
播种那天,阿药早带着姑娘们扎好了稻草人。她们用去年的向日葵秆做骨架,套上洗得发白的旧麻布褂子,有的还戴了顶破草帽,手里绑着彩布条和染坊剩下的铜铃铛,插在田埂上。风一吹,彩布条飘得哗哗响,铜铃铛叮当作声,刚落在田边的麻雀,吓得扑棱棱飞远,连停都不敢停。商人路过田边,看着稻草人笑:“你们这法子比我带的驱鸟网省事,还好看!”阿药还在播种的地里撒了圈草木灰:“灰能防地下虫啃籽,出苗更齐!”
荞麦苗冒芽时,嫩得像绿针,没几天就长到半尺高,开始抽穗。阿筑扛着锄头来培土,他顺着荞麦秆根部,轻轻把土拢上去,培成半尺高的小土堆:“这样秆子扎得稳,等结了籽就不容易倒!”他还在田边插了些细柳枝,柳枝是从溪边砍的,带着韧性,每隔五尺插一根,再用麻绳把柳枝连起来,拉成半人高的网:“大风来了,柳枝网能挡一挡,秆子就不会被吹弯了!”阿石看着培好土的荞麦田,抽穗的秆子直直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入秋时,荞麦花开了——满坡的白花像撒了层薄雪,风一吹,花穗晃得人眼晕,还引来了不少蜜蜂,嗡嗡地采蜜。族里的姑娘们趁花期,拿着小竹篮采花蜜,蜜水甜甜的,装在陶罐里,留着做甜汤。等花谢了,荞麦秆上挂满了褐红色的籽实,沉甸甸的,把秆子压得微微弯。男人们拿着铁匠打的镰刀,把荞麦秆齐根割下来,捆成小捆,摆在田边晾晒;女人们则坐在晒场上,把晒干的荞麦籽从秆上捋下来,倒进大竹筛里筛去碎叶,再倒进石磨。阿巢早就把石磨修整好了,磨盘上撒了点桑籽油,转起来更顺,她推着磨杆,雪白的荞面从磨缝里漏出来,落在布兜里,满场都是麦香。
阿巢用新磨的荞面做烙饼,和面时加了点桑籽油和采来的野葱碎,烙在铁锅里,饼边烤得金黄,咬一口外脆里软,还带着野葱的香。孩子们围着灶台转,等着阿巢递饼,吃得嘴角沾着面渣。磨剩下的麸皮,阿石留着喂猪喂鸡——猪吃了麸皮,长得圆滚滚的,毛色发亮;鸡吃了,下的蛋是红心的,煮着吃格外香。苏清寒还把荞麦籽留了些,装在陶罐里:“这籽能留到明年当种,再种一片荞麦,就不用等商队送了!”
没过多久,之前换走苎麻布的商队又来了,一进部落就闻见了荞面香。阿巢端来刚烙好的饼,商人咬了一口,连说:“比中原的麦饼还香!”当场就从驼背上搬下两袋盐——盐是从西域运来的,雪白细腻,换走了十斤荞面。临走前,商人还掏出一袋种子,递给阿石:“这是‘苦荞’种,比甜荞更耐寒,磨的面能做凉粉,夏天吃解暑,还能和甜荞轮着种,地不歇气!”阿石接过苦荞种,装进刻着狼纹的陶罐里,和之前的苎麻种、红花种摆在一起,窑洞的石壁上,种子罐又多了一个,像多了个守护粮食的小哨兵。
荞麦田旁,新的“荞共生”碑立了起来,碑顶雕着一串饱满的荞麦穗,碑身上刻着族人们的印记:阿石的防火霜沟纹、阿筑的柳枝网纹、阿药的稻草人纹,还有商人的枣红马纹。
傍晚时分,驿道那头传来了牛车轱辘的响声——一个穿着短褐的商人,赶着辆牛车,车上装着两袋鼓鼓的种子,远远就喊:“听说你们种出了甜荞麦!我带大麦种来啦!这大麦不怕冷,冬天种下去,来年春天收,能酿酒,能做麦芽糖,麦秆还能喂牛,编草绳!”
族人们都笑着迎上去,阿石接过商人递来的大麦种,捏了捏,籽粒饱满,他抓了把撒在手里:“正好我们刚空出两块地,冬天就能种!”阿巢则递了块刚烙好的荞面饼给商人:“尝尝我们的荞麦饼,等大麦熟了,咱们再做麦饼吃!”
风里,荞面的甜香混着大麦种的淡香,飘得很远很远。阿石望着远处晾晒的荞麦秆,又看了看窑洞里的种子罐,对林砚说:“以前总盼着商队送粮食,现在咱们自己种荞麦,以后还能种大麦,再也不用愁吃的了。”林砚点了点头,望着夕阳下满坡的荞麦茬,轻声说:“人和土地打交道,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回报,这就是最好的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