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里弥漫着“忘川”烟草的辛辣和灰尘的土腥气。
那面绘着诡异四半圆标志的破旗,像一块肮脏的疮疤,摊在桌面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鹤元劫盯着那图案,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熟,太眼熟了!
可就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那记忆的源头模糊不清,抓不住一丝线索。
鹤雨纯也咬着下唇,碧绿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似乎在某个褪色的角落里见过它。
燕佐没说话,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那个新买的扁平铁烟盒,打开,取出一根细长的“忘川烟”。
精致的打火机“嚓”地一声,幽蓝的火苗舔舐烟头,一股带着草木灰烬和淡淡苦杏仁味的奇特烟雾袅袅升起,冲淡了些许凝滞的空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
“这旗子是十字教会的标志。”燕佐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低沉得像块生铁砸在冻土上,“一个阴沟里的邪教组织。打着‘摧毁天岚,方得净土’的幌子,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查他们,最近又有了进展。”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地刺向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这脏东西,哪儿捡的?”
烈火云依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被这诡异旗子一激,又被燕佐这审犯人似的口气一问,火红的眉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她刚要发作,旁边的南荣宗象已经抢先一步,用他那惯有的、带着点世家子弟矜持又透着疲惫的腔调开了口,语气里还带着点对烈火的埋怨:
“恐怕不是邪教组织那么简单……这是任务途中捡到的,我二人深入险境差点没命。都怪某人非要逞强……”
“闭嘴!”烈火云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狠狠瞪了南荣宗象一眼,红宝石般的瞳孔里火星四溅,“还不是你南荣大少爷发现的好密道?发现了不进去怎么办?”
“你懂不懂策略战术,万一有埋伏呢?那铁门你砍了它做甚?你还往前去带我去找死!非得一意孤行!你……”
“够了!”燕佐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掐灭了两人即将爆发的争吵。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指着桌上的旗子,“仔细说说,封人山上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都别过脸去,气鼓鼓的,却也明白轻重。
烈火云依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语速飞快地讲述起来……
原来,这对冤家一路吵吵嚷嚷,从416兵营出发那天就互不相让。
烈火嫌南荣娇气拖沓,南荣嫌烈火莽撞粗鲁。走到半途,两人都累得够呛,更是相看两厌。南荣宗象一咬牙,干脆自己掏钱雇了辆舒服的高档马车,总算摆脱了跟烈火同行的痛苦。
一路颠簸,尘土飞扬,走了好几天,才终于抵达位于外城东区最南端的333兵营。
甫一进入333的地界,景象便与寻常兵营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奇异花草的湿润气息,几乎盖过了军营惯有的汗味和铁锈味。
营房不再是整齐划一的灰扑扑砖石结构,许多都依着地势,有的甚至直接建在粗壮的、爬满藤蔓的古树下。
墙壁上、屋顶上,随处可见茂密的苔藓和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
道路两旁,更是生长着各种形态奇异的灌木和草本,有些开着色彩妖异的花朵,有些叶片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整个营地,像一片被人为驯化过的、充满生机的原始丛林,静谧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负责迎接他们的333教官,神情木讷,寡言少语,只是沉默地引路。
营地的核心处,是一间被巨大藤蔓植物完全包裹的宽敞木屋。推门进去,光线有些昏暗。只见屋子中央,有一把金属打造的精致轮椅,上坐一人……
一身宽大的、纤尘不染的白袍,松松垮垮地裹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
墨绿色的长发,如同水底浓密的海藻,随意地垂落,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秀的下颌和一点淡色的唇。他微微蜷缩在轮椅里,姿态带着一种病态的慵懒。
墨绿色的发丝间隙,露出一双眼睛。
那瞳孔,是纯粹的墨绿色,如同最幽深的古潭,又似凝聚了整座森林的精华,深邃、沉静,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妖异的穿透力。
火光映照下,那墨绿深处,仿佛有亿万细微的叶脉在无声流转。
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清秀干净,带着少年般的稚气,却又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沧桑。
正是上官水流。
那双异常明亮的墨绿色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进来的两人,嘴角挂着一丝似乎万年不变的、从容而淡漠的微笑。
“白老和糖果,去了125。”上官水流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林间穿过的风,直接送入两人耳中。他递过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信是白亭子留下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老者的风骨:
“云依、宗象吾徒:上官先生乃吾侍奉之主公,其能远胜吾十倍百倍。尔等在此期间当替吾尽心侍奉,聆听教诲,必有所成。珍重。”
寥寥数语,交代了去向,也定下了两人在333的命运——照顾这位行动不便的上官先生,并接受他的“指点”。
烈火云依看着那轮椅,又看看信,眉头拧得更紧了。照顾人?还是行动不便的男人?这可比挥刀砍杀难多了!
南荣宗象也是嘴角微抽,他堂堂南荣世子,在家都是被人伺候的,如今要去伺候别人?
可白亭子是二人的老师,师命难违,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照顾上官水流,确实是个精细活。他双腿完全无法动弹,日常起居都需要人协助。端茶递水、推轮椅、甚至更衣擦洗……
烈火云依是女子,诸多不便,常常弄得面红耳赤,动作僵硬。
南荣宗象更是笨手笨脚,喂饭时勺子都能怼到对方鼻子上,推轮椅过个门槛都能把上官颠得够呛。
两人都憋着一股劲,也带着几分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先生”的敬畏,磕磕绊绊地学着。
上官水流倒也不恼。
无论两人如何笨拙出错,他脸上那丝从容的微笑都未曾改变。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偶尔扫过两人时,会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直到几天后,上官水流似乎“满意”了他们的基础照料。
他示意南荣推着轮椅,来到营地中央一处开阔的校场。
这里本是平整的沙土地,此刻却被一片凭空出现的、异常浓密的墨绿色林子所占据!林子边缘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你二人进去。”上官水流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跃跃欲试。他们拔出各自的兵器——烈火的长刀炽热如火,南荣的银剑寒气森然——深吸一口气,并肩踏入了那片诡异的密林。
林子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带着浓郁的植物腥气。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腐殖层。
就在他们踏入的刹那!
“嗖!嗖!嗖!”
四面八方,无数根墨绿色、带着尖锐倒刺的藤蔓,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浓密的枝叶间、从腐烂的树根下、甚至从头顶的黑暗中,暴射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地绞杀而来!
那藤蔓坚韧无比,速度更是快得惊人!瞬间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空气粘得如同胶冻,腐殖土滑腻腻地吸着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