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宫】
萧铣坐在龙椅上,不断思索着:“若是派董景珍领兵前去……他手握大军,万一击退了唐军,其声望岂不更上一层楼?到时他若振臂一呼,我这王位还坐得稳吗?”
“甚至……他甚至可能无需击退唐军,只需手握兵权,与李世民暗通款曲,反过来给我一刀……”
一个极其恶毒的念头在阴暗之中滋生出来,悄然进入了萧铣的内心:或许……这正是天赐良机?借唐军这把刀,除掉董景珍这个心腹大患?
既能解除内部最大的威胁,又能……嗯,至少能阻滞唐军的兵锋,为自己争取时间?
对!就这样办!
萧铣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狠厉与决绝,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充满了自毁的疯狂。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坐直了身体,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沉痛而又倚重的表情,将目光投向董景珍,声音刻意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晋王。”
这两个字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董景珍身上。
许多大臣心中咯噔一下,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董景珍面色平静,踏步出列,躬身抱拳,声音沉稳有力:“臣在。”
“如今国难当头,唐寇猖獗,叩我蜀门,社稷危如累卵。”
萧铣的声音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悲怆,接着说道:“满朝文武,皆乃国之栋梁,然能担此御侮重任、挽狂澜于既倒者,非晋王莫属!晋王乃我大梁柱石,军中之胆,曾随朕……呃,随本王屡破强敌,威震荆襄!今日,本王便拜晋王为讨逆大元帅,总领蜀中诸军事,速率精兵一支,火速驰援剑门!务必将来犯之敌,阻于剑门之外,收复葭萌,扬我国威!”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极尽倚重之能事。
然而,一些明眼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精兵一支?是多少?粮草几何?后续援军如何?萧铣一概未提!
而且,如今成都震动,最需要大将坐镇稳定人心,却将最具威望的董景珍派往前方险地?
这其中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董景珍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这话语中的冰冷与算计?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穿透萧铣那虚伪的面具,看清其背后真正的意图。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失望瞬间攫住了他。
当年罗县起兵,是他看好萧铣乃梁室之后,有名分大义,可聚人心,才力排众议,拥其为主,希望结束乱世,保境安民。
这些年来,他东征西讨,稳固地盘,自问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日益加深的猜忌,是处处受到的掣肘,是君王眼中那永远无法消散的怀疑!
如今强敌压境,社稷危殆,这位主公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同心戮力,共渡难关,而是想着如何借此机会削弱、甚至除掉自己这个功高震主的臣子!
“呵呵……”董景珍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充满了苦涩与嘲讽。
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抱拳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
此刻若拒绝,便是抗旨不遵,正好给了萧铣当场发作的借口。
若答应……前有唐军虎狼之师,后有君王冷箭暗算,此去怕是九死一生。
进退皆是死路!
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大殿之上,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
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看着董景珍,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董景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和悲愤全都压下。
他再次躬身,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彻大殿:“臣……董景珍,领旨。”
没有激昂的表态,没有慷慨的誓言,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萧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放松和快意,脸上却露出欣慰之色:“好!好!晋王忠勇,国之大幸!事不宜迟,请晋王即刻点兵出发!本王在成都,静候晋王佳音!”
他甚至没有给董景珍任何讨价还价、索要更多兵粮物资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瘟神”送走。
“臣,告退!”董景珍不再多言,再次一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步伐沉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与悲壮。
甲叶铿锵之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坎上。
一些尚有良知的官员不忍地低下头,心中叹息:自毁长城,国之将亡啊!
但萧铣才不在乎这些。
他看着董景珍消失在殿外的阳光中,心中那块大石似乎落下了一半。
但他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即便除掉了董景珍,那势如破竹的唐军又该如何抵挡?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青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官,中书侍郎岑文本,手持玉笏,快步出列,他的脸上写满了真正的焦虑与忧惧,声音急切地说道:“大王!晋王虽去,然唐军兵锋锐利,非常力所能敌!葭萌已失,剑门危殆,一旦剑门有失,成都平原无险可守,唐军铁骑旬日便可兵临城下!届时……届时悔之晚矣!臣斗胆恳请大王,为社稷计,当暂离成都,移驾旧都江陵!江陵城高池深,又有长江天险,可暂避锋芒,从容调度各路兵马前来勤王,击退唐军!”
萧铣眼睛猛地就是一亮!
看看!人家这水平!这觉悟!多高啊!
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对啊!成都虽好,但已成险地!
为何要留在这里等死?
回江陵!回到自己经营更久、也更安全的老巢去!
至于成都……就让董景珍和那些不肯听话的豪强们去和唐军死磕吧!
若能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
“岑爱卿所言甚善!真乃老成谋国之言!”
萧铣立刻从龙椅上站起,脸上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表情——那是找到逃生之路的急切:“立刻传旨!不,本王这就下旨:銮驾即刻准备,移驾江陵!令齐王张绣,速率精兵扼守巴陵,确保本王退路畅通!成都……暂由……暂由……”
他目光扫过殿下那些噤若寒蝉的臣子,随手点了一个平日唯唯诺诺、绝无可能拥兵自重的宗室:“暂由萧阆负责留守!望尔等恪尽职守,保全城池,待本王自江陵发大军来援!”
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每一个还对成都抱有一丝希望的人心上。
大王……要跑了!
连象征性的抵抗都不打算做了,就要放弃这座都城了!
有人暗自庆幸可以跟随銮驾逃离,有人面如死灰感到被抛弃,更有人开始暗中盘算着自己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