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将恩怨清清楚楚地分割开,我做不到清除身上禁锢着握刀的手腕的镣铐。
我没办法对他举起刀,永远有东西在束缚着我。没了“牵丝秘”,还有白骨。没了白骨,还有他。
有时候,人立足于何处,并不是自己所能决定。他被无名的洪流席卷,跌跌撞撞,再回头时,已然成了鬼门的“忘川”。
这些话并没有人说出口,却像鬼魂一样在所有人耳畔盘旋。林乐乐不明白,却又似懂非懂,她知道“将一个人从小到大养育成人”对控制那个人而言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这意味着那个人从身到心,都是由养育他的人一手塑造而成的。
十余年的重量,当真能够忽视么?
她看着忘川痛苦的眼睛。那一瞬间,她没办法再苛责他了。
“……好吧,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林乐乐撇开眼,“只是如果是我,我不会允许杀死我父亲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忘川声音极低,一字一句,咬在唇齿间却无比清晰:“所以你是流风刀,而我成了鬼门的罗刹。”
林乐乐不再同他争论。她至少可以确定,忘川此人并非不想杀了独孤白,只是被什么私心也好、“牵丝秘”也罢的东西阻碍着,做不到罢了。
诚然他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只要那不会让他拦着林乐乐、不阻碍她,那她也懒得多管忘川心里的闲事。
她在这房间已经待得够久了,再多坐也只怕独孤白起疑。林乐乐瞧了忘川一眼,有他在场,到底没办法像与江茸私下相见一般毫无顾忌,唯有简略地说道:“独孤白怕是要在英雄会上做什么手脚,你们都当心些。‘囚冥’之事且慢慢想办法,我是以取药为名前来寻你们的,时间太久,我得回去了。”
江茸点了点头,面容微微暗淡下来,却也不阻拦她,而是自怀中一摸,说道:“要不要带上这个?”
素白手掌之中,正托着一个小小的方瓷盒。清淡渺远的药香徐徐飘来,林乐乐一闻便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正是一盒新炼出的“清凝散”。
她心底蓦然一热,正要接过,却听忘川冷冷地说道:“‘囚冥’已快成熟,此时用药压制,你是生怕独孤白发现不了么?”
沈青云同样微微皱眉,对着江茸摇了摇头。
一句话宛若兜头给林乐乐泼下一盆冷水,她悻悻地撇了撇嘴,手上却还是拿过了药丸。江茸适时说道:“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林乐乐收好瓷盒,道一声“那我先走了”,正欲回头出门。走出一步,忽然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情绪骤然席卷心头。她拧回身去,又喊了一声:“茸茸!”
江茸立在原地,温和的面庞上绽开一层淡淡的笑意。她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林乐乐毛茸茸的发顶,说道:“去罢,师姐。我在这里。”
一句师姐入耳,林乐乐莫名地安心下来。江茸的语气平稳,熨帖着心上的沟壑,好似叵测的未来、危险的刀光剑影,全都被这柔软的一声喊为了缭绕飞舞的红绸。她点了点头,再不多言,拧身推门走出。
房屋之外,照旧是人声嘈杂,呼喝叫喊声不绝。只是高台之上,已经不见徐无音的人影,而是两个瞧来十分面生的年轻人在对着舞刀弄枪。林乐乐粗看两眼,只觉得招式十分粗糙,简直是漏洞百出,绝无可能打败徐无音,恰好身旁有长溪门的弟子经过,躬身抱拳道:“流风刀取完药了么?”
她急切地问道:“徐无……那位淮阳刀宗的徐师姊为何不在台上了?可是输给了谁么?可有受伤么?”
那弟子一眼便看出了她关心的是什么,当即笑道:“并不是,大可放心。徐师姊武功精妙绝伦,连胜了五场,这才气力不支,下场休息去了。可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将她挫败的,若非她自己疲倦、想要下场休息,只怕是直接便以淮阳刀宗之名,夺下今日魁首了!”
一番话说完,林乐乐心里这才安下心来。她朝那弟子拱一拱手,道一声“多谢!”,又忍不住问道:“那么徐师姊是在何处休憩?”
那弟子挠了挠头,说道:“这却是不知道了……徐师姊并未来找我们拿取‘垂荷露’,许是自己有疗愈休养的秘药也未可知呢?”
林乐乐的眉心顿时又微微蹙起,却不愿告知这弟子太多,唯有匆匆忙忙地道一声谢,转身再投入了人群之中。
她欲要找到徐无音,同她多交代两句,却被周围人挤得一个踉跄,忍不住怒道:“急什么!”
“——再不来寻你,怕是我新得的爱将便要长翅膀飞走了。”含笑却阴森的话语自身侧响起,林乐乐僵在了原地。
独孤白伸出手,似是十分亲昵地牵住她的手腕,说道:“好孩子,该回宗了。”
他手指像毒蛇一般,在林乐乐皮肤上游动,惹得林乐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她无法反抗、无法迅速地把手抽出,体内的蛊虫感应到主人气息,正热切地催促着她迎合。
于是他们二人好似真成了一对父慈女孝的亲密之人一般,手挽着手慢慢地往回走。独孤白的声音似有似无,落在她耳畔:“女儿,药可取到了么?”
林乐乐微微一惊,正要镇定下来回答,却听独孤白笑道:“不必多言,我来取便是。”
说着,他细长的手指从容地撩开衣襟,探入了林乐乐胸前。凉意只隔着布料一滑,随即,她便觉出了一阵空空荡荡——那放着清凝散的木盒被独孤白摸走了。
林乐乐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独孤白手指一转,似笑非笑地把玩着那个木盒:“这又是什么药,闻着倒是清凉刺激。”
她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连半句音节也发不出。独孤白笑意渐敛,盯着林乐乐,轻声道:“流风刀,我奉劝你,还是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