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比弗利山庄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棕榈树和璀璨水晶灯笼罩的世界,向婷婷独自一人踏入了洛杉矶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心脏地带——一个以街头美食和多元文化交融而闻名的网红餐车广场。
还未完全走近,喧嚣的声浪与复杂而诱人的香气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空气中交织着烤肉的焦香、辣椒的炽烈、香料的神秘、黄油与面粉烘烤后的温暖甜腻,还有柠檬汁清新的酸意,共同构成了一幅无形却极具冲击力的味觉地图。广场上人头攒动,肤色各异、穿着随性的食客们穿梭于一列列装饰各异的餐车之间,寻找着能征服自己味蕾的那一道独特风景。拉丁音乐、电子乐、乡村民谣从不同角落传来,混着人们的谈笑声、厨具的碰撞声、订单的叫号声,充满了鲜活而生动的生命力。这与晚宴上那种被玻璃罩子罩起来的、优雅克制的氛围形成了极致对比,却同样充满了创造力。
向婷婷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暂时抛开“远月十杰”或“wGA顾问”的身份,以最纯粹的食客之心,体验这座“天使之城”最接地气、也最具活力的草根美食文化,寻觅可能隐藏其中的灵感火花。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快速扫过广场。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广场相对偏僻一隅却排着蜿蜒长队的一辆餐车牢牢吸引。那辆餐车的装饰格外醒目,不像其他餐车那样仅仅是喷绘logo或菜单,它的整个车身几乎被一张巨大的、仿佛历经风霜的美国公路地图贴纸覆盖,地图上,一条醒目的红线迈阿密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西海岸的洛杉矶。红线周围,贴满了无数张宝丽来风格的照片——有壮丽的自然风光,有不同城市的地标,更多的是顾客们满足的笑脸和写满留言的即时贴,层层叠叠,像一本流动的、充满温度的旅行日记。餐车的名字用活泼的手写字体绘在车顶:“卡尔与珀西的旅程”(Karl & percy's Journey)。
“就是他们!那个从迈阿密一路开过来的网红餐车!”排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兴奋地对她的男友说。
“没错!主厨卡尔以前是洛杉矶某家米其林推荐餐厅的主厨呢!辞职带着儿子就上路了。”男友附和道,语气中带着钦佩。
“你看,那个负责收款、气质很好的女士,据说是他的前妻玛姬,现在也来帮忙了。车上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他儿子珀西!真是个传奇家庭!”
向婷婷耐心地排在队伍末尾,饶有兴致地听着周围食客兴奋的议论。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动人的故事轮廓。在等待的间隙,她拿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卡尔与珀西的旅程”。立刻,大量的社交媒体帖子、美食博主的探店视频涌现在屏幕上。故事比她听到的更为详细:主厨卡尔·罗德里格斯因厌倦了高级餐厅的刻板与束缚,也深感于因工作忙碌而错过了儿子珀西(一个不到十岁、活泼可爱的男孩)的早期成长,毅然辞去稳定工作,买了一辆二手餐车,带着儿子踏上了穿越美国的旅程。初衷是陪伴,也是给彼此一个冒险的机会。他们一路上用手机分享旅途见闻和简单的餐车料理,却因为卡尔扎实的功底、富有创意的融合菜式,以及小珀西天真烂漫的出镜,意外地在社交媒体上走红,俘获了大量“云养娃”的粉丝。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家人的关系在旅途中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修复与升温。这个故事本身,就带着一股为家庭、为自由而挣脱束缚的温暖色彩。
排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轮到向婷婷。她抬头看了看菜单,简洁明了,主打是“古巴三明治”,辅以几种根据沿途各地特色灵感创作的特色热狗和塔可。
“一份古巴三明治,谢谢。”向婷婷递出二十美元给负责收款的玛姬。
“好的,请稍等,马上为您准备。”一个带着孩童特有清亮、却又努力模仿大人语气的声音从餐车窗口传来。向婷婷看到那个被称为珀西的小男孩,大约八九岁年纪,顶着一头微卷的棕发,脸上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正踮着脚,努力地把一份包装好的食物递给前面的顾客。而主厨卡尔,则背对着窗口,专注于面前的烤盘。他身材结实,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些许,动作沉稳而专注,每一个翻动、按压三明治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资深厨师的节奏感。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关爱。
等待食物的时候,向婷婷的注意力被餐车广场旁边一片热闹的区域吸引。那里是一个小型的街头嘉年华,充满了轻松欢乐的气氛。色彩鲜艳的帐篷下,有考验准头的“气枪打气球”摊位,气球被击破的“啪啪”声不时响起;有测试力量的“敲大锤测力计”,伴随着铃铛被敲响的“铛铛”声和围观者的欢呼;还有闪烁着廉价却欢乐灯光的旋转木马和套圈游戏。食物的香气与的甜味、爆米花的奶油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最质朴的快乐配方。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父亲的帮助下,用气枪打下了最大的毛绒玩具,兴奋得尖叫;也看到一个肌肉结实的壮汉,奋力一锤却只让测力计的指针勉强爬到中间,引来同伴善意的嘲笑。这生机勃勃的一幕,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精致世界,以及眼前这辆承载着梦想与故事的餐车,奇妙地融合在同一片天空下。
“您的古巴三明治好了!”这次是卡尔亲自将食物递了出来,声音温和。一个用防油纸包裹得仔细、散发着诱人热气的三明治被递到向婷婷手中。小珀西在爸爸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独自一人的姐姐。
向婷婷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三明治的外观呈现出完美的金黄色,面包表面因压制而格外的酥脆,边缘微微焦黄。她轻轻掰开一角,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内部丰富的层次瞬间展现:经过莫霍酱(mojo Sauce)腌制后慢火烤制、手撕的猪肉丝(Lechon Asado)多汁而入味,融化的瑞士奶酪拉出细长的丝,略带辛辣的火腿(Jamon)和清爽的酸黄瓜片(pickles)交错其间。
她咬下一口。
瞬间,极致的酥脆感从唇齿间爆发,紧接着是温热的、饱含肉汁和香料风味的猪肉,咸香的火腿,浓郁丝滑的奶酪,以及酸黄瓜带来的那一抹至关重要的、解腻提神的清爽酸味。各种味道在口中交织、碰撞、融合,层次分明却又和谐统一。
味道确实如传闻中般出色。卡尔扎实的基本功毋庸置疑,火候、调味、食材比例的拿捏都恰到好处。但向婷婷尝到的,远不止于此。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在这熟悉的味道之下,她感受到了一种在高级餐厅罕见的东西——一种无拘无束的激情,仿佛能尝到旅途中的风尘与阳光的味道;一种不是出于职业要求,而是发自内心、想要将快乐通过食物分享给他人的诚意;还有一种为了陪伴家人成长、勇敢选择不同生活轨迹的温暖与坚定。这不是一道被标准化流程精确计算出来的菜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故事的作品。
品尝完毕,向婷婷没有立刻离开。她等到餐车前的队伍稍微缩短,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间隙,才从容地走上前。
正在擦拭烤盘的卡尔,和刚结束一轮收银的玛姬,以及正在认真(或者说,模仿大人样子认真)擦拭柜台的小珀西,都注意到了这个气质沉静、与周围环境有些许不同,但眼神异常专注的亚裔少女。
向婷婷直接而礼貌地开口,声音清晰:“你们好,冒昧打扰。我是向婷婷,来自东京远月学园,是学园最高决策机构‘十杰评议会’的成员之一。同时,我也是一名独立的投资顾问。”
她的话音落下,卡尔和玛姬都明显愣了一下。远月学园的名声,在料理界可谓如雷贯耳,而“十杰”更是代表着学生中的巅峰。一个如此年轻的“十杰”成员,同时还是投资顾问?这个组合让他们有些意外。小珀西则眨着大眼睛,似乎对“十杰”这个词不太理解,但觉得“投资人”听起来很厉害。
向婷婷没有停顿,继续微笑着说出了她的来意,目光真诚地看向主厨卡尔:“我刚刚品尝了你们的‘古巴三明治’,也通过社交媒体,大致了解了你们的故事。非常精彩,无论是你们的料理,还是你们这段旅程本身。”
卡尔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厨师被同行(尤其是远月十杰)认可后的不易察觉的欣喜。他沉稳地问道:“谢谢。那么,向小姐,你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向婷婷微微摇头,随即抛出了她的提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认为,你们的故事和你们料理中蕴含的精神,值得一个更稳定、更能充分展现你们独特风格的平台。所以,我想投资你们,开一家属于你们自己的实体餐厅。”
“餐厅?”卡尔几乎是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过往在高级餐厅工作的某些不愉快记忆,以及对于资本介入后失去自主权的担忧,瞬间浮上心头。“向小姐,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习惯了现在这种自由的方式,而且这也方便我们照顾珀西。我们不想被束缚,也不想为了迎合投资人或者所谓的‘市场’,去做我们不想做的料理。”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抗拒,同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儿子。玛姬也露出了谨慎的神情。
向婷婷对他们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更加清晰,抛出了她投资方案中最核心、也最具颠覆性的部分:“请放心,罗德里格斯先生。我所说的投资,前提是‘无拘无束’。”
她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第一,你们拥有绝对的创作自由。未来的餐厅,菜单、所有菜品的设计、烹饪的风格,完全由你,卡尔主厨,全权决定。我不会以任何形式干涉你的厨房。”
“第二,我只会派驻一名专业的财务人员,负责监管账目,确保商业上的健康运行,规避风险。除此之外,绝不干涉餐厅的内部管理和日常运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目标,绝不是复制另一个刻板的高级餐厅。恰恰相反,我希望投资打造的,是一个能够将‘卡尔与珀西的旅程’这份独一无二的精神、这份穿越美国的味道记忆,以及你们家庭的故事,更好地保存下来、放大出去的平台。餐厅可以成为你们旅程的延续和锚点,让珀西在一个更稳定的环境里成长,而不是终点。”
这三个条件,尤其是“绝对创作自由”和“家庭友好”的承诺,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卡尔心中那扇紧闭的门。他脸上的疑虑和抗拒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逐渐燃起的兴奋与感动。这个条件,几乎是他梦想中最完美的合作模式——既有资金支持以稳定发展,又能完全保留他珍视的创作灵魂和家庭氛围,甚至为儿子的成长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爸爸!”小珀西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话,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和父亲的喜悦,他兴奋地抱住卡尔的腿,仰起头问,“我们真的要有自己的餐厅了吗?像那些有大桌子的房子一样?”小家伙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玛姬看着向婷婷,又看看明显意动的卡尔和兴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她作为前妻和现在的合作伙伴,深知卡尔最需要的是什么。这个少女投资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本质,并且体贴地考虑到了孩子的因素。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他弯腰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条件优渥得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理解厨师内心和家庭需求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命运馈赠的“天使”。他不再犹豫,伸出那只因常年握厨刀而略显粗糙却有力的大手,重重地与向婷婷伸出的手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婷婷。”卡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和真诚的感激。
就在这时,小珀西看到妈妈玛姬正笑着用手机记录这一刻,他立刻挣脱爸爸,跑到手机镜头前,做出一个从他们旅行视频里学来的、自以为很酷的姿势,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大声宣布:“大家看!我们是餐厅老板啦!天使姐姐来帮我们啦!”他可能并不完全理解“天使投资人”的含义,但“天使姐姐”这个称呼,在此刻显得无比贴切和真挚。
玛姬的社交媒体动态下,瞬间涌入了大量的祝福评论:
“天啊!小珀西要有自己的餐厅了!”
“天使姐姐这个称呼太可爱了!”
“恭喜卡尔一家!这太棒了!”
“保持本真!太好了!”
“来自东方的天使投资人!这个故事更完美了!”
“天使投资人”这个称号,伴随着小珀西那句充满童真的“天使姐姐”,和这家温暖家庭的喜悦,瞬间被定格在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离开餐车广场时,华灯初上,洛杉矶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向婷婷的心情如同这夜色一般,平和而愉悦,内心充满了满足感。
这次投资,对她而言,远不止是一次简单的商业行为。它更像是一次个人理念的实践与印证。她投资的,不是一套冰冷的、可复制的标准化流程和菜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充满可能性与韧性的故事,一种为了家庭与自由而挣脱束缚、追求本真快乐的料理精神。这种精神,充满了人性的温度与不可预测的创造力。
这让她不由得联想到远月学园,那个既是料理圣地,也充斥着激烈竞争与无形规则的地方。即便是刚刚结束的秋季选拔预选赛,虽然精彩纷呈,但也弥漫着一种以胜负和评价体系为核心的紧张感。而在那里,她也隐约感受到一些声音,似乎在推崇某种纯粹的、近乎苛刻的效率与标准化,认为那才是料理进步的唯一路径。
然而,眼前卡尔一家的成功与快乐,以及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共鸣,都清晰地告诉她,料理的世界远不止一种色彩。支持像卡尔这样拥有独立灵魂、遵循内心热情的厨师,守护这种充满“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创作,或许才是让料理界保持真正繁荣和活力的关键。这与她正在参与的wGA会议上所探讨的文化多样性、创意保护等议题,在精神内核上不谋而合。
她选择的道路,是支持多元、鼓励独特性的道路。前方的道路依旧未知,但此刻,向婷婷的脚步格外轻盈。餐车广场的喧嚣渐远,但那份由美食、梦想、童真和家庭的温暖共同奏响的乐章,却在她心中久久回荡。她知道,属于“卡尔与珀西的旅程”的新篇章,也是属于她更坚定地践行自身理念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