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御花园,本该是君臣同乐的轻松场合。
可今天这气氛,愣是让人感觉比上早朝还要压抑几分。
菊花开得是灿烂,金黄、雪白、紫红,一丛丛一簇簇,热闹极了。
内侍们精心准备的菊花酒香气四溢,各式糕点也做得格外精巧。
然而,底下坐着的这些文武大臣,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没什么兴致。
酒杯端起来又放下,互相之间交换个眼神,也都透着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
慕朝歌携着尉迟澈姗姗而来。
两人身着同色的礼服,看上去十分般配。
“众爱卿平身吧,今日重阳佳节,不必过于拘礼。”慕朝歌学着尉迟澈平日的样子,抬手虚扶,自带一股威严。
众人落座,眼角的余光却都偷偷瞄着上首的两位。
只见“皇帝”极其自然地扶“慕妃”坐下,动作温柔体贴。
而“慕妃”也微微转过头,对着“皇帝”露出一个笑容。
哎呦喂!
底下不少老臣心里直犯嘀咕,这陛下和慕妃娘娘,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以前虽说也宠爱,可没见这么腻乎啊?
这恩爱秀得,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刻意。
慕朝歌和尉迟澈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演戏嘛,就要演全套。越是局势紧张,越要表现出帝妃恩爱,才能更好地搞风搞雨。
兵部尚书凌松篱坐在不算太远的位置上,手里捏着酒杯,指节都有些发白。
昨天退朝后,他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里的。
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种最坏的结果,甚至连怎么安排儿子后事,怎么向家族交代都想了一遍。
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保住凌松江的性命,不让忠臣寒心。
这句话,把他那颗有些麻木的心,给狠狠震了一下。
多少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为君分忧的冲动。平日里和季晟辙这些皇帝的心腹来往,嘴上永远保持中立,可内心深处,何尝没有过期待?
期待能遇到一位真正值得效忠的明君。
昨天陛下的表现,那份无条件的信任,让他看到了这种可能。
“凌尚书,怎么一个人饮酒?可是这菊花酒不合口味?”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松篱回过神,一看,正是陛下的头号心腹,户部尚书季晟辙。
他身边,还跟着两位同样是皇帝心腹的官员。
“季大人说笑了,酒是好酒。”凌松篱勉强笑了笑,举了举杯。
季晟辙顺势在他旁边坐下,随意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凌松江的事。
如果是昨天之前,他定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虚与委蛇,绝不表露半分真实想法。
可今天,他听着季晟辙的话,再想想儿子,不禁有些动摇了。
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嘴上还是那套场面话,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偶尔还会附和一两句。
季晟辙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劝酒劝得更殷勤了。
凌松篱心中暗叹:陛下,若您真能信守承诺,保住我儿,我凌家这把老骨头,以后就卖给陛下您了!
晋王尉迟瑾也正死死盯着皇帝那边。
不过,他的目光主要落在“慕妃”身上。
在他眼里,这女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祥瑞!
自从她得宠,皇兄尉迟澈就跟开了窍似的,手段越来越厉害,连昨天那么棘手的事情都能被他强势压下。
这个女人不除掉,或者不能为自己所用,必成大患!
他攥着酒杯,心里盘算着各种阴招:要么想办法从皇兄身边抢过来,要么,就干脆毁掉!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骚动从园子的入口处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几名身着禁军服饰的兵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什么。
领头的那位禁军首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得整个园子都能听见:“启禀陛下!臣巡查宫中,发现此人形迹可疑,在他身上搜出此物!”
说着,双手高高举起一个小纸包。
纸包被打开,里面是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
重阳宴上,突然来这么一出,所有大臣都愣住了,交头接耳,嗡嗡声四起。
这又是什么戏?
被押着的男子,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狂笑起来:“哈哈哈!搜出来又如何?晚了!已经晚了!”
他目光直勾勾地钉在龙椅上的慕朝歌,眼神里满是怨恨:“狗皇帝!你听好了!我乃是前礼部尚书慕凌大人的旧部,司务赵志!慕大人虽死,我等谨遵慕大人遗命,早已在你刚才喝下的酒中,下了‘断子绝孙’的药!你就等着断子绝孙,江山无人继承吧!哈哈哈!”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
“断子绝孙药?”
“在陛下的酒里?”
群臣一个个脸色大变,比刚才那蔫头耷脑的样子精神多了。
这可是谋害皇帝,断绝皇嗣的大罪啊!
只见慕朝歌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赵志,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紧接着,他像是浑身脱力,踉跄一步,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喃喃自语起来:“怎……怎么可能……朕的酒……”
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受害者。
尉迟澈看到慕朝歌这番表演,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丫头,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慕朝歌随即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胡说八道!朕的御膳御酒,都经过层层查验,岂是你能轻易下毒的?简直荒谬!来人啊!将这个逆贼拖下去,立即处斩!不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宴会!”
底下的大臣们一看陛下这态度,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打得噼啪响。
尤其是胡一冰和晋王尉迟瑾。
胡一冰那双老眼眯了起来,精光闪烁。
陛下反应如此激烈,急于灭口,难道……那断子绝孙药真的下了?而且成功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如此急于掩盖真相?
尉迟瑾也是心头狂跳。
如果皇兄真的中了招,那岂不是天助我也?
慕朝歌越是想翻篇,底下的人就越是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在禁军要将狂笑的赵志拖下去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了:
“陛下!且慢!”
只见吏部尚书胡一冰,猛地从席位上站起来,几步就冲到了皇上跟前,撩起官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此人所言,关乎国本,关乎江山社稷啊!老臣恳请陛下,为安天下之心,即刻宣召太医,为陛下诊脉!如果陛下龙体无恙,自可澄清谣言,令天下安心!如若果真有恙,也好及早医治啊!”
他这一带头,好家伙,简直像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胡一冰那一派的党羽,呼啦啦全跟着跪下了,嘴里喊着“请陛下保重龙体,以安民心!”
一些这“断子绝孙药”吓坏了的大臣,觉得胡一冰说得在理,为了江山,查一查也好,也跟着跪下了。
更夸张的是那几个言官,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以头抢地,砰砰作响,有的甚至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哭天抢地:“陛下!如果不查验,臣今日就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
“请陛下三思啊!”
转眼间,刚才还坐着喝酒的大臣,跪倒了一大片。
慕朝歌看着底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心里乐开了花:老狐狸,就等你跳出来呢!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不得不妥协,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众卿如此关心朕的龙体,那便依你们所言,宣桑太医!”
早就等候在附近的桑太医立刻提着药箱上前,开始为慕朝歌诊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桑太医的身上,园子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胡一冰更是紧紧盯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桑太医诊了左手,又换右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仔细分辨。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恭敬地叩首,说道:“启禀陛下,诸位大人,陛下脉象沉稳,龙精虎猛,并无任何中毒的迹象。龙体安康,请诸位大人放心。”
“什么?”
“没事?”
底下跪着的大臣们懵了,尤其是那些以为抓到皇帝把柄的人,都愣住了。
没事?那陛下刚才反应那么大干嘛?
胡一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陛下无恙?
那他刚才的怀疑……等等,那药……
就在这时,慕朝歌身边的大太监福德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呦”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陛下!奴才想起来了!方才陛下觉得这菊花酒味道不错,赏了奴才一小壶。奴才……奴才已经喝了几杯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
慕朝歌立刻恍然大悟,看向福德全:“福公公,你……”
福德全苦着脸,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奴才想着是陛下赏赐,心中欢喜,就多喝了两杯。那酒……那酒莫非……”
桑太医立刻上前,为福德全诊脉。
片刻后,他回道:“福公公脉象也并没有异常。想来,或许是因为福公公本来就是净身之人,那药物,对他并没有效果。”
真相大白了!
原来被下药的是皇帝赏给太监的那壶酒!
而太监本身就不具备生育能力,这“断子绝孙药”自然就无效了!
群臣这才纷纷松了口气,开始窃窃私语。
都在说那逆贼真是可恶,居然用这种下作手段,还好陛下洪福齐天,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慕朝歌也表现出庆幸,冷哼道:“现在,众卿可放心了?”
胡一冰低着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原本以为抓住了皇帝的致命弱点,没想到竟是虚惊一场!
陛下根本没事!那他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
而且,经此一事,陛下必然对他心生芥蒂。
看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紧紧抓住晋王这根救命稻草了!
就在这时。
被禁军押着,正准备拖出去的赵志,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仰天大笑:
“哈哈哈!狗皇帝!算你走运,躲过一劫!可惜啊可惜!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告诉你!我不但在你那壶酒里下了药,我在给这些大人们的酒里,也统统下了同样的‘断子绝孙药’!要断子绝孙,大家一起!谁也别想跑!哈哈哈!”
轰——!
这话比刚才那颗雷威力还大!
刚才还纯粹是看热闹的大臣们,一个个脸色惨白!
什么?
我们喝的酒里也有毒?断子绝孙药?
刚才还只是担心皇帝,现在火烧到自己屁股上了!
这还了得?
有人下意识地抠自己的喉咙,有人赶紧给自己倒水猛灌,还有人惊慌失措地检查自己刚才喝了多少杯,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慕朝歌看着底下这群臣子,心里冷笑一声。
“众爱卿,方才不是都很关心朕的龙体,唯恐社稷不安吗?如今看来,众卿才似乎更需要关心啊。”
她顿了顿,看着下面一张张惊恐的脸,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众卿如此信奉太医诊脉,那朕便成全你们。桑太医,劳烦你为这些臣子们诊脉,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中了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刚才你们怎么逼朕的,现在朕就怎么还给你们!
大臣们傻眼了。
这……这怎么办?
不诊吧,心里实在没底,万一真中了药,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诊吧……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太医当众宣布自己“不行”或者“可能不行”,这脸往哪搁?
陛下的命令已经下了,桑太医也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刚才逼宫最起劲的那几位,此刻面如死灰,骑虎难下。
大臣们只能硬着头皮,排着队,一个个伸出胳膊,让桑太医诊脉。
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部分大臣都是虚惊一场,脉象正常,啥事儿没有。
但也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桑太医皱着眉头,委婉地告知:“大人,您这脉象,似乎本身便有些精元不足之症,恐怕在子嗣上很艰难。与药物,应该没有直接关联。”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本来就不太能生,别赖人家下药。
那几个被当众点破的大臣,顿时羞愤得无地自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