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歌快速盘算着。
北狄王给的期限是半个月，五次见面不过十五天，正好在期限内。
而且这确实是个近距离观察屠苏矛的好机会。
“好，朕答应你。”
屠苏矛开心地拍手，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那就说定了！第一次见面从今天开始算。”
离开碎玉轩时，慕朝歌回头看了一眼。
屠苏矛还站在窗边，微笑着向她挥手，那笑容纯净得像个孩子。
等慕朝歌走远，屠苏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低声自语：
“真正的尉迟澈，可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太后有趣，真有趣。”
他轻轻抚过镜面，
“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你说是不是，陛下？”
窗外，暮色渐浓。
碎玉轩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已经走远的慕朝歌，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总觉得，那个看似脆弱的质子，可能比整个北狄王庭还要危险。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下去。
毕竟，这是救凌松江唯一的希望。
……
兰台宫里静悄悄的，只有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尉迟澈正伏在案前批阅奏折，眉头微蹙。
慕朝歌拎着食盒，轻手轻脚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歇会儿吧，我给你带了点心。”慕朝歌出声招呼道，顺手将食盒放在案几上。
尉迟澈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露出一丝笑意：“来得正好，批这些折子批得我头昏眼花。”
慕朝歌打开食盒，里头是她特意让御膳房做的几样精致点心。
她一边摆盘一边问道：“刚才看你看折子那么入神，是朝中又有什么大事？”
尉迟澈拈起一块杏仁酥，道：“倒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忽然有个想法。”
他咽下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在想，能不能在京城建一座藏书馆。”
“藏书馆？”慕朝歌眼睛一亮，“就像，那种收藏很多书的地方？”
“正是。”尉迟澈点头，越说越起劲，“我打算将天下书籍分为学问与技能两大类。学问类收经史子集，技能类则收录农工医商各业实用的典籍。馆内阅览一律免费，如果要借出去，则需缴纳押金。但，只要按期完好归还，押金全数退还。”
慕朝歌听得目瞪口呆，这不就是现代的公共图书馆吗？
而且还有借阅押金制度，这人脑子怎么长的？
“你这主意太妙了！”她忍不住拍手称赞，“既鼓励百姓读书，又能保证书籍流通。尉迟澈，你真是个天才！”
被这么直白地夸奖，尉迟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不过是借鉴前朝书院的经验，加以改良罢了。”
“不过，我觉得还可以再完善一下。”慕朝歌眼睛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不能忘了女子。我提议在藏书馆里专门设一个‘女子读物’区域。”
尉迟澈挑眉：“女子读物？”
“对啊！”慕朝歌来了精神，“现在市面上给女子看的书，全是教女人怎么三从四德。我们可以编纂一批新式读物，不直接反对旧观念，而是通过故事慢慢启发女子自立的意识。”
她越说越兴奋：“比如可以写一些女子通过学手艺自立门户的故事，或者女子智救全家的传奇。循序渐进地改变她们的想法。”
尉迟澈沉思片刻，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但编纂这样的读物，需要特别的人选。”
“那当然！”慕朝歌立刻接话，“必须找有觉醒意识的女官来负责。我觉得甘文玥和凌胭就很合适。正好借这个机会，推动她们正式入朝为官。”
尉迟澈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一石二鸟啊。既办了女子读物，又推举了女官入朝。”
慕朝歌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现在百姓的识字率不高，光是建藏书馆，恐怕效果有限。”
“我也想到了这点。”尉迟澈道，“所以打算在藏书馆旁再建一个识字馆，免费教授基础的文字。先从京城试点，如果效果良好，再推广到各地方州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讨论越觉得这个计划意义重大。
“这可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她感慨道，“特别是现在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有很大进步，成本降低了不少，正好可以大干一场。”
尉迟澈点头：“如果能成功，不仅能够传承文明，还能推动各行业进步，提高生产力。说不定几十年后，我大殷国会因今日这个决定而大变样。”
慕朝歌笑嘻嘻地凑近些：“那你可要好好干。等藏书馆建成了，我在民间的威望肯定又能涨一波。”
尉迟澈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就只想着这个？”
“当然不止。”慕朝歌正色道，“我是真觉得这个主意好。不过具体怎么实施，还是得你来操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尉迟澈整理了一下案上的奏折。
慕朝歌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对了，”慕朝歌忽然想起什么，“藏书馆得起个好听的名字。你觉得，文明阁怎么样？”
尉迟澈沉吟片刻，微笑道：“很好。但愿这座文明阁，真的能如你我所愿，传承文明。”
两只手不约而同地伸向盘中最后一块点心，又在半空中相视一笑。
……
夜深人静，兵部尚书府却灯火通明。
凌松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长子凌松江被北狄俘虏的消息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
北狄那边放出话来，要用两座边城来换凌松江的命，这分明是要置凌家于死地！
“老爷，晋王殿下到访。”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凌松篱一愣，这么晚了，晋王来做什么？
他整了整衣冠，赶忙迎出去。
尉迟瑾一身常服，面带忧色地站在厅中：“凌大人，深夜打扰，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殿下言重了，快请坐。”凌松篱命人上茶，心中却打起鼓来。
二人分主宾坐下后，尉迟瑾长叹一声：“凌将军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凌家世代忠良，我绝不信松江会叛国。这，定是北狄的离间计！”
凌松篱心中一动，苦笑道：“多谢殿下信任。只是如今朝中风言风语，都说我儿贪生怕死，已经投敌。”
“荒谬！”尉迟瑾拍案而起，“松江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在北疆，他为我大殷流过血负过伤，怎会轻易叛国？”
听了这话，凌松篱不禁眼眶发热。
这些日子，他听够了冷言冷语，晋王的这番话犹如雪中送炭。
尉迟瑾观察着凌松篱的神色，又叹道：“只是，皇上那边，恐怕不会答应北狄的条件。用城池换将领，对国体有损啊。”
凌松篱心中一沉，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忠君爱国与保全血脉，他又该如何抉择？
“凌大人，”尉迟瑾压低声音，“我不忍见凌家忠烈断后。如果您愿意，我定会想办法营救松江。”
凌松篱猛地抬头，对上尉迟瑾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明白了，这是要凌家站队啊！
一时间，书房里静得可怕。
凌松篱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生死未卜的独子，一边是凌家世代忠良的名声。
如果投靠晋王，或许真能救回松江，但这就意味着背叛皇上！
就在他几乎要点头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响起女儿凌胭前几日叮嘱过的话：“爹爹，如今朝局微妙，咱们凌家万不可轻易站队。皇上虽年轻，却是个明君，一定会公正处置兄长的事。”
凌松篱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殿下厚爱，老夫感激不尽。只是，还是等明日朝会，看看皇上如何决断再说吧。”
尉迟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凌大人思虑周全，是本王唐突了。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看。”
送走晋王，凌松篱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
夜风凉凉，吹得他心头发冷。
他知道，今日拒绝了晋王，就是断了一条救子的捷径。
可是，他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更不能让凌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而离开凌府的尉迟瑾，坐在马车里面色阴沉。
他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凌松篱竟然顶住了压力。
这个尉迟澈，何时得了这么多臣子的忠心？
看来，必须加快行动了……
次日清晨，紫宸殿上气氛凝重。
慕朝歌端坐龙椅，神采奕奕。
她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与尉迟澈仔细商议过应对之策。
“众爱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高声唱道。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胡一冰就出列，道：“陛下，凌松江被北狄所俘，北狄提出以城换人，此事颇为可疑。臣，怀疑凌松江已叛国，请陛下革去军职，以示惩戒！”
这话一出，几位大臣纷纷附和。
“胡大人所言极是！凌松江贪生怕死，竟然让北狄有机会要挟我们大殷，其心可诛！”
“臣以为，兵部尚书凌松篱教子无方，也应革职查办！”
凌松篱站在列中，面色苍白，双手微微发抖。
他偷偷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心中忐忑不安。
慕朝歌冷笑一声：“哦？照诸位爱卿的意思，将士被俘就是叛国？那朕倒要问问，如果日后诸位不幸被俘，是不是也一律按叛国论处？”
这话问得刁钻，刚才还嚷嚷得最大声的几位大臣顿时哑火了。
慕朝歌不等他们反应，又道：“凌将军镇守北疆多年，退敌无数。如今不幸被俘，你们不为他请功也就罢了，反而落井下石！胡爱卿，”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胡一冰，“你既然这么关心北疆的军务，不如朕派你去边关监军，亲自查查凌将军是否叛国，如何？”
胡一冰吓得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年老体弱，经不起边关风沙啊！”
“既然去不了边关，就别在朝堂上信口开河！”慕朝歌语气转冷，“朕看你们不是真心为国，而是想借机排除异己，搅乱朝纲！”
这时，户部尚书季晟辙出列：“陛下圣明！凌家满门忠烈，岂容小人污蔑？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设法营救凌将军，而不是在此内斗！”
大理寺卿郑武当也道：“北狄的计谋毒辣，诸位同僚，莫非是要中了敌人的圈套？”
一时间，几位皇帝心腹纷纷发声，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压得抬不起头来。
慕朝歌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凌将军是否叛国，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朕相信，凌家世代忠良，绝对不会做出叛国之事。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不必再说了！”
方才那些嚷嚷着要处置凌家的官员，此刻个个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凌将军的事，朕已有决断。”慕朝歌接着说道，“竟陵守将一职，朕已选定新人选。至于凌松江是否叛国，朕必会查个水落石出。在真相大白之前，朕以天子之名担保，必会保住凌将军性命，绝不让忠臣寒心！”
这番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
“如果再有人借题发挥，污蔑忠良，休怪朕不客气！”
凌松篱浑身一震。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皇上可能会牺牲他儿子。
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明确地表态要保全凌家！
他暗下决心：如果皇上真能保住松江的性命，凌家从此愿誓死效忠陛下！
退朝后，慕朝歌快步走向长春殿。
尉迟澈正在那里练习射箭。
“今日朝堂上可真精彩！”慕朝歌一进门就兴奋地说，“那些老狐狸，被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尉迟澈放下弓箭，微微一笑：“看来，你这皇帝当得是越来越顺手了。”
“那是自然！”慕朝歌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正色道，“不过接下来，该收拾胡一冰那个老东西了。”
尉迟澈点头：“胡一冰势力庞大，是两朝元老，又是护国公，手握吏部大权。他的门生遍布朝野，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何止难缠！”慕朝歌压低声音，“他的终极野心是把女儿嫁给晋王，将来扶持一个有胡家血脉的皇子登基。”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晋王尉迟瑾早已被暗算，喝下了断子绝孙药，根本不可能有子嗣。
慕朝歌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主意：“我有个办法，能让胡一冰主动放弃晋王。”
“什么办法？”尉迟澈好奇地问道。
慕朝歌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明天重阳宴上，你就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