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嬷嬷被望舒缠磨了足足半个时辰,眼见这位东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得退而求其次,斟酌着拟定了一套“四时养身茶饮方”。
说白了,便是依据春夏秋冬节气更迭,选用当季的温和花果,配以少许益气安神的药材,制成茶饮,长期服用有润泽脏腑、平和心绪之效。
虽算不得什么奇方,对于远在京都、无法面诊的黛玉而言,也算聊胜于无,至少能起到些许日常养护的作用。
望舒如获至宝,仔细将方子上的药材配伍、炮制方法、饮用禁忌一一记录清楚,准备下次飞鸽传书时一并寄给汀兰,让她务必照着方子,细心侍奉黛玉饮用。
解决了心头一桩事,她又开始盘算起酿酒事宜。
如今正是开春,气候转暖,是开始酿造春酒的好时节。
她唤来秋纹,吩咐其两件事:
一是继续寻摸城东合适的铺面,位置需靠近擢秀书院,方便日后经营文墨生意或租书铺;
二是着手物色一处交通便利、水源干净的田庄,预备开设酒坊。
“酿酒之事,关乎日后生意根基,人手务必可靠。
梅香那边你要安置妥当,她一个姑娘家掌管酒坊,安全最是要紧,护卫、人手都需配足。”
望舒细细叮嘱,“城东铺子价格或许低廉,但要寻到既离书院近、格局又合适的却不易,你多费心。
另外,笔墨纸砚的进货路子也要先摸清楚,有了这条线,日后寻访刻印工匠、开设书肆便能顺理成章。”
她心下微叹,可惜小刘氏如今在尹府刚站稳脚跟,且志不在此,否则以其性情,帮忙打理文墨铺子倒是极好的人选。
不过,既与学士府熟络起来,日后倒是可以常送些自家酿的酒水过去联络感情。
她盘算着,可酿些中度数的“春醉”供男宾饮用,再酿些度数极低、口感清甜的“梅花酿”给府中女眷。
如今初春时节,余寒未消,饮些酒正好暖身。
扬州城内售卖各类饮子的铺子众多,望舒不打算凑这个热闹。
但她心中另有一个想法,待下次二舅押运商队抵达扬州时,与他好好商议,开一间具有北地风味的食铺。
这铺子需得二舅家派出得力人手经营,届时可让二舅母接手绣坊,大舅母掌管酒楼,而这新食铺的厨子,也需早早寻访起来。
一连数日,望舒皆在为这庞大的“事业宏图”殚精竭虑,竟将一桩小事忘在了脑后。
直至这日清晨,王煜与林承璋一身利落骑装,精神抖擞地候在她房门外,眼巴巴地望着她时,她才猛然记起自己曾答应向儿子学习骑马。
一旁的抚剑见状,饶是她性子清冷,此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泄露出一丝笑意。
望舒心下顿时有些发怵,又夹杂着几分跃跃欲试。
害怕自然是有的,主要怕在儿子和晚辈面前出丑。
但学会骑马的念头却更为坚定,身处这个时代,掌握骑术不仅是身份象征,更是关键时刻保命、赶路的实用技能。
万一再遇上前次那等险情,骑马总比靠双腿跑路要强得多。
于是,院内一阵兵荒马乱。
望舒指挥着丫鬟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一套骑马装。
这套骑装还是原身出嫁前,其生母柳姨娘心疼女儿远嫁北地,特意为她置办的。
看着那套用料讲究、颜色却是极为鲜亮正红的骑装,望舒心里直打鼓。
她竟忘了需提前制备新的骑装,如今也只好将就穿上。
出乎意料,这多年前的衣裳穿上身竟颇为合体,剪裁利落,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形挺拔。
当她换好骑装走出房门时,王煜眼睛都看直了,脱口赞道:
“娘,您穿这身也太好看了。儿子还是头一回见您穿如此鲜亮的颜色。”
连小承璋也学着父亲模样,摇头晃脑地吟道:
“绯袍策马踏青骢,霞色裁作射柳裳。”
稚嫩的童声配上故作老成的姿态,逗得一旁的赵猛也忍俊不禁,咧开了嘴。
因是初次学骑,安全最是要紧。
此次出行,赵猛点了足足八名护卫随行,秋纹更是细心,为主子们备下了替换的保暖衣物和清洁用具,以防万一。
临行前,望舒特意去看了汀雁。
小姑娘伤势好了大半,已能下地行走,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轻愁,想必是担忧肩膀受伤后留下残疾,再不能近身伺候,会被主子嫌弃。
望舒看在眼里,温言笑道:
“汀雁,你如今伤势已无大碍,只是短期内手臂不能用力。
正好,趁着这段时日清闲,你便跟着秋纹姑姑,好好学学如何理家管事吧。”
她转头对秋纹道:“秋纹,你瞧瞧这小脸愁的,旁人都是嫌活多劳累,她倒好,竟是愁没活干。你便好好带带她,看看是不是这块料。”
汀雁一听,心中巨石落地,激动得便要跪下磕头谢恩,被望舒及时拦住。
“傻丫头,真要谢,便好好跟你秋纹姑姑行个拜师礼。
日后她能教你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秋纹姑姑,才是你往后安身立命的领路人。”
汀雁本就性子活泼灵透,此刻心结既解,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劲儿。
恭恭敬敬地给秋纹行了个拜师礼,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师父”,逗得秋纹也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处理完这桩心事,望舒这才安心带着大队人马出城踏青、学习骑术。
出城前,她依旧安坐于马车之内。
今日林如海需去府衙处理公务,未能同行,但有赵猛、抚剑及众多护卫在侧,望舒倒也颇为安心。
一行人并未前往游人如织的景点,而是特意寻了城北外一处僻静无人的荒野。
望舒心下考量,自己初学骑术,姿态定然笨拙。
若被不相干的人瞧见,传扬出去,于她如今刻意维持的端庄形象有损,对日后在扬州拓展人脉、经营事业恐有负面影响。
到了地头,王煜果然说到做到,亲自为母亲牵来那匹性情温顺的枣红色幼驹,认真地要履行“教练”职责。
小承璋见状也不甘落后,丢下自己的小马,争着要和表哥一起为姑母牵马。
望舒深吸一口气,在抚剑的搀扶下,有些笨拙地踩镫上马。
虽是幼驹,但相对于女子体态的她而言,马背的高度已然不低。她紧紧抓住鞍桥,试图稳住身形。
王煜在一旁看得着急,小大人似的指点着:
“娘,您腰背要挺直,别僵着。对,放松一些,脚踩实马镫,对对,手,手放松点,别把缰绳拽那么紧……”
他虽有心,奈何年纪尚小,言语表达往往词不达意,急得抓耳挠腮。
望舒被他指挥得更是手忙脚乱,姿势反而愈发僵硬。
最后还是抚剑看不过去,上前一步,冷静开口:
“夫人,还是属下来吧。”
她接过王煜手中的缰绳,对望舒道:“东家,您先深呼吸,莫要紧张。马儿能感知骑者的情绪。您且看属下动作。”
抚剑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在望舒身侧示范,声音清晰平稳:
“上身微向前倾,但背要直,似松非松。
双腿自然下垂,贴住马腹,但勿用力夹紧,仅是保持接触。
手握缰绳,如同与人握手,需有力道,却非死握,留有余地,方能灵活操控方向……”
在抚剑冷静专业而清晰的指导下,望舒渐渐找到了些感觉,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将两个还在争抢“牵马权”的小家伙赶到一旁,让他们各自骑上自己的小马玩耍,由抚剑专心带领自己学习。
最初,只是由抚剑牵着缰绳,让马匹绕着场地缓步行走。
望舒努力适应着马背上的起伏节奏,寻找平衡。
待走得稳了,抚剑便放开缰绳,让她尝试自己控缰慢行,自己则骑着马紧随在侧护卫,随时出声提点。
“感觉比学开车还难些……”
望舒心中暗自嘀咕,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但一股新奇与挑战的兴奋感也在胸腔涌动。
渐渐地,她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马儿在她生涩却渐趋稳定的指令下,开始小跑起来。
风拂过面颊,视野随着马背起伏而微微晃动,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感油然而生。
“抚剑,我好像会了。”
望舒一时忘形,兴奋地回头对抚剑喊道。
或许是这突然的动作惊扰了马匹,又或许是她得意之下,下意识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那枣红幼驹原本温顺,此刻受此刺激,竟以为主人下令加速,猛地昂首嘶鸣一声,四蹄发力,骤然加速前冲。
“吁,停下。”望舒大惊,慌忙想要勒紧缰绳,可她初学乍练,手上力道与技巧皆不足,缰绳在她手中如同不听使唤的游鱼。
马匹非但未停,反而因缰绳传递的错误信号而更加焦躁,奔跑得越发狂野颠簸!
“娘!”
“姑母!”
身后传来王煜和承璋惊恐的尖叫,且越来越远。
望舒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两旁景物飞速倒退,整个人在马背上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甩飞出去。
她拼命伏低身子,抱住马颈,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