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之后,你就一直以洛莺时的身份和吴庸生活在一起?”
穆辛余光扫过仍旧蹲在一边抖着身子喃喃自语的吴庸,眸中有一丝轻蔑:“那么吴先生,为什么你连自己的夫人换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呢?”
“还是说,你早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出于私利,所以才选择装作不知道?”
吴庸的神情霎时变得激动:“什么换了夫人?我夫人一直就只有一个!阿莺,你快告诉他们,你就是我夫人,什么骊龙……什么……我听不懂……他们、他们在胡说八道!”
他现在除了不断否认,好像也不会说别的了。
这些话也不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只是在不断告诫自己,仿佛只要他的精神稍一松懈,就会立刻崩溃。
穆辛也懒得和他废话,轻轻动了动手指,探灵的香气围着吴庸的身子环绕。
他慌乱地伸手去扑打,脚步不稳地往后退,直到狠狠撞上了身后的黑棺,他才停下步子,转头朝棺内看了一眼。
穆辛抬手,一缕白色的香雾聚拢在他指尖,他微微轻弹,香雾四散开去,化成丝线,像刚才探知骊龙的神识时一样,钻入了在场众人的眉心。
两抹记忆纠缠在一起,现出了最完整的真相。
作为一条龙,骊龙对于人类的情感一直都处于懵懂的状态。
她从出生时便在深海之渊,那里只有数不清的水草珊瑚,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鱼和海怪。
骊龙一族本为瑞兽,骊珠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但也是因为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惜想猎杀他们,以取得骊珠。
渐渐的,他们不再出现于人间,成了神话传说中的神秘之物。
她破壳而出的那一日,海中涌现出了巨大的漩涡,族里的长辈叫她阿九,说她可能是骊龙一族最有佛性的一条龙,将来可以带领族人修成正果。
阿九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族长将她养到一百岁,便不知所踪。
她从小听过很多关于人类的事情,他们善恶难分,心绪复杂,她无法理解。
所以在族长走后,她化成了一条黑色的小鱼,游往岸边,想亲眼见一见人是什么样子的,人类的情感又是什么样子的。
谁知第一天游出去,她便不小心落入了一个女子的渔网中。
她原想施个法逃跑,可是被拉上去的那刻,看见那个女子被晒得有些发红又不失清秀的脸,她忽然破天荒的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么一迟疑,她已经被那女子捞了上去。
原以为大概必须要暴露身份了,但是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到了水中。
那女子看着她,笑眯眯地的温声说让她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来岸边了。
阿九吐了个泡泡当做回应。
后来,她知道了她叫洛莺时。
她开始日日往她的渔网里钻,一点也不顾及,因为她就是十分笃定,那人一定会将她放了。
时间一久,洛莺时竟然开始和她聊起了天,估计是觉得她一条鱼也听不懂,所以什么都说。
她说得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可是阿九却觉得,从她的口中,她好像看见了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族长以前的说得那些事,她好像能够理解一些了。
可是对于洛莺时口中的,对自己丈夫的爱慕与憧憬,她仍是体会不到,也不明白。
为什么人类可以平白无故的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呢?
不过洛莺时每天说,她就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偶尔甩甩尾巴回应她。
她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特别高兴的时候,她会笑得毫无遮掩,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丝惆怅。
所以当洛莺时忽然变得愁容满面时,她也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可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就像她看见洛莺时失足落入海怪的口中,来不及思考便现出真身冲了过去一样。
只是,她还是晚了一步。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彻底化成了粉末。
心尖突然传上来的莫名的酸胀感,让她很不适应。
被海怪吃掉的人,通常连灵魂都会被咬碎。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洛莺时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像是小时候她在海底的礁石上磨爪子时,那种沿着肢体传达到心脏的震颤感。
所以,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代替她活下去,去完成那些,她还没有完成的心愿,顺便,也体会一下她口中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跟着洛莺时说过的线索,找到了她家的宅子。
站在大门口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这应该就是她说过的,她的丈夫和儿子了。
阿九踏进门,吴连中头都没抬一下,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书本。
吴庸倒是第一时间抬眼看过来了,见到她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朝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夫人,你回来了?”
阿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却怎么也感受不到,洛莺时所说的,那种母慈子孝,恩爱情浓的感觉。
或许她还不够了解,毕竟,这是她第一天当人。
吴庸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两颊瘦的已经凹了下去,但他还是坚持着坐在吴连中身边,一边止不住的咳嗽,一边严厉地教导他看书要专心。
看来,不快点救他的话,他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了。
阿九没做什么回应,转身进了卧房,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盒子,小心地锁在了一个红木箱子里,将它放在柜子的最里面。
那里面装着她努力从海上找回来的洛莺时的残魂,但是时间太短,她只搜集到一点点,后面几天,还得继续去找,起码,得拼齐一魂一魄,她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收好了魂匣,她闭上捏了个诀。
一颗光华流转的纯白色珠子从她的胸口出漫漫浮现出来。
她张开掌心,让骊珠坠落,然后找了根红绳穿上。
“夫……君?”
如果没记错的话,洛莺时是这么叫的。
吴庸听见声音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子。
今天从她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因为今天的洛莺时,望向他的眼神中,好像没了那么深刻的情意,变得异常的……平淡。
“怎么了夫人?你今日……是心情不好吗?”
阿九摇摇头,把那颗珠子递到他面前。
吴庸惊奇地盯着那颗珠子:“这是……?”
阿九道:“我今天去采药的时候,遇到一位高人,他给了我这颗珠子,说能治你的病,只要日日将它带在脖子上就好。”
“高人?”吴庸将信将疑地接过骊珠,表面无一丝瑕疵的宝珠,在他掌心迸射出七彩的光晕。
这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吴庸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笑道:“没想到,夫人出门采个药,竟然能有如此奇遇,这珠子,当真能救我的命?”
阿九点点头:“能。”
吴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他立即就将那珠子挂到了脖子上,眼中也仿佛燃起了希望:“多谢夫人!”
他看着今日面庞十分白皙的洛莺时,心中“砰砰”跳了两下,他按捺下心头的异样,摸着脖子上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心中思绪万千。
他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又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不要去深究。
只是从这天之后,他都会忍不住得偷偷去观察洛莺时的动向。
她仍旧像从前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也都会带上新采到的草药和一些刚捕到的鱼。
只是她采到的药材,越来越名贵,她这段时间的运气,似乎出奇的好。
而那颗珠子,也如同她所说的,真的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吴庸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甚至已经和以前健康的时候无异。
虽然洛莺时的变化,他能够感受得到,可是他好像和她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谁也没有说过什么多余的话。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的夫人只是走了好运。
直到那晚,他控制不住地跟着那个半夜出门的身影,见到了他不愿见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