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给两人原本已经快要恢复平静的生活,又添了一丝波澜。
洛莺时对于吴庸的转变,还没有多么深刻的感受,得知她有了身孕后,吴庸对她的关心爱护就比以前更胜了。
也许,前段时间,只是因为他落榜了心情不好,所以无意识下做出的反应,应当是她多虑了。
有了孩子洛莺时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做什么重活了,吴庸不让她再去海边采药捕鱼,连家务事都不让她再做了。
他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全都放在了洛莺时身上,连读书的频率都比之前低了不少。
洛莺时心里虽然觉得高兴,可又总隐隐觉得,他好像实在太在意这个孩子了。
洛莺时生产的时候,他更是焦急紧张得比她这个产妇都夸张。
直到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才好像是彻底松了口气,抱着孩子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夫人!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洛莺时没什么力气,只是微微弯着眼眸看他。
吴庸的目光却都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自言自语道:“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就叫连中怎么样?”
他也不像是在问洛莺时的意见,自顾自地决定了:“这个名字好,连中……连中……将来一定能连中!”
他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转头看洛莺时:“夫人,你说好不好?”
洛莺时按下心中的那一抹失落,轻轻点了头:“都听你的。”
吴连中一天天长大,吴庸除了每年都雷打不动的参加科考,也次次都名落孙山,更多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他对洛莺时仍旧一如往初的温柔,只是在他身上,洛莺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第二十次科考失败之后,吴庸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斗志。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形容枯槁的回来。
看见洛莺时在门口迎接她,两行清泪忽然落下,苦笑着道:“夫人,我答应你的事情,明明一件也没有做到,你为什么,总能包容我?”
洛莺时缓缓走过去,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温声道:“我早已说过,我不在乎那些,夫君,你太执着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好吗?”
吴庸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感到了一股无地自容的羞愧,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你说得对,我们过得很好……很好……”
这次之后,吴庸便身体越来越差,他也不再执着于去参加科考,只是对吴连中的教育更加严厉,不允许他再干读书以外的任何事。
洛莺时眼中的忧虑落在了小黑鱼的目光中。
它眼见着这段时间的洛莺时日渐消瘦,和它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它着急得在浅水滩里扑腾,洛莺时红着眼睛看它,轻声道:“夫君的病又加重了,我找遍了海岛上的草药,也没有找到能救他的,我该怎么办?”
她盯着小黑鱼看了一会儿,忽然自嘲般地笑了声:“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小黑鱼在水里追着尾巴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洛莺时最近来海边的次数少了许多,因为要忙着照顾吴庸。
吴庸似乎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现在日日都会抓着她的手说:“夫人,我不想死……我还没……看着连中,考取功名呢……”
洛莺时别无办法。
她在天没亮时候,背着竹筐攀上了海岛上的一处礁石,想多采一味药材。
海浪扑在脚底,像要吃人的野兽,冬日的海风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
她微微低头朝下看了一眼,海水中,好像有一条巨大的影子在游弋。
洛莺时心下一惊,紧张下忽然重心一个不稳,鞋底一滑,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了下去。
在身体悬空的那一瞬间,她茫茫然地想,给儿子定的新冬衣,还没来得及去拿呢。
蛰伏已久的暗影忽然跃出水面。
原来不是她的幻觉。
巨大的海怪张开了血盆大口,尖锐的牙齿比刀锋还要骇人。
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洛莺时忽然觉得很荒唐,她的人生,她所追求的一切,都是这样荒唐,到头来,她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时刻,她侧过头,看见不远处风浪翻涌,黯淡的云层间,一条通体黑色的影子在迅速游动,像极了一条……黑龙。
从海面掀起的数丈高的海浪,仿佛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她脚下的海怪冲了过去。
云层中的黑影也冲了出来,这次洛莺时看清了。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龙须随风浮动,暗色的鳞片在天光的映照下,隐隐闪着一抹暗紫色的偏光。
不知为何,从它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洛莺时似乎看出了一丝焦急,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你吗?
洛莺时在心里问。
那个日日都在浅水滩里,朝着自己扑腾尾巴的小鱼。
只是她没有机会再去求证了,在那股海浪未到之前,她已经落入了下方那个不见底的深渊中。
她的思绪在此刻仿佛经历了好几个轮回,可是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瞬间。
黑龙眼睁睁看着她落入了海怪的口中,身影狠狠一顿,接着巨大的龙身消失,化成一个身影蹁跹的女子,落在了刚刚洛莺时攀爬的那块礁石上。
看着海怪极速略去的身影,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骊龙缓缓抬起手,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跳动。
她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夕阳在水面扯出一条条金色的纹路,她才抬脚踏着海水,走到了每日与洛莺时见面的地方。
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一丝她的气息。
骊龙愣了愣,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身影,听不见那抹熟悉的声音,心中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微微皱起了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洛莺时说过的话。
想起她念叨着吴庸的病,想起她说过要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人,要亲手给他戴冠。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她都不能实现了。
海风掀起骊龙的裙摆,黑色的发丝扬起,最后一缕光线消散前,她已经有了一张和洛莺时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