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雨水方歇。
这个季节,江面吹来的风又湿又冷,能钻进人骨头缝儿。
渡口人声嘈杂,船只来来往往,行人疾步匆匆,不远处的岸边,泊着一条大船,有不少小工正往船上搬运货物。
周如锦拧着眉头打量经过他们往那条船走去的人,对男子打扮的沉鱼千叮咛万嘱咐。
“这路程遥远,你千万要当心,尤其夜里需警醒些,万一碰上什么歹人,别想着与他硬拼,能跑就跑,保命要紧。还有,待你安定下来,一定要给我们报个信。”
说着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她。
“这是我昨晚给你做的面起饼,里面还有我前些天晾晒的果干,带着路上吃。”
昨天,直到就寝,周如锦也没出现,谁想今早雨一停,她就来了。
更没想到竟然这么贴心,熬夜准备路上的干粮。
沉鱼接过沉甸甸的包袱,“谢谢周姊姊。”
平常话多的萧玄,今天倒是一语不发,跟着她和周如锦沉默走了一路。
沉鱼转眸瞧一眼萧玄,脱下华贵的绫袍,换上一身麻布衫,好像又变成从前那个傅怀玉。
“傅怀玉,我走了,你也要万事小心。”
“好。”萧玄极淡一笑,黑眸静静望着她,再什么话也没有。
沉鱼又看一眼站在萧玄旁边的周如锦,想到府衙门前,周如锦跟她说,与傅怀玉是青马竹梅,自小的情分,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陪在傅怀玉身边......
想到二人的未来,沉鱼不免担忧。
不管萧玄对周如锦有没有男女之情,他的婚事只怕由不得自己做主,周如锦呢,做个妾室吗?
沉鱼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思索再三,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她深深看他们一眼,背起包袱,转头就走,一刻不停。
这一别,此生未必再有见面的一天。
沉鱼融入人流,排队登船。
“女郎。”
萧玄从后追了上来,见缝插针,穿过行人,挤到她面前,微微有些气喘。
沉鱼拧眉看他,“怎么了?”
萧玄垂垂眼,从怀中摸出一物,拉起沉鱼的手,塞进她手里。
“这玉佩你拿着。”
玉佩古朴莹润,入手微凉。
这玉佩,她可太熟悉。
巴东王的信物。
沉鱼满腹疑惑,不解地看着萧玄:“我为何要拿着?”
萧玄黑黑的眸子也望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弯出一点弧度,故作轻松道:“还当日欠你的水碧石。”
沉鱼神色无奈,将玉佩又塞回去,“水碧石没有丢,不需要你还。”
见沉鱼不肯收,萧玄敛起并不多的笑,将玉佩再次塞带给她,一脸认真。
“好了,不同你说笑了,你也知道这是信物,万一我日后去了别处,而你又遇到什么麻烦,届时你就拿着玉佩来找我,一定不会有人阻拦你。”
“找你?”沉鱼不免失笑,“找你做什么,帮我去打架吗?”
萧玄微微皱起眉,“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是......”
他盯着她不再往下说。
这样认真严肃的傅怀玉,沉鱼从未见过,心里也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好意,也不再故意打趣,转而一叹。
“不用了,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不能收。”
沉鱼抬眼看着萧玄,淡淡一笑:“如果我真有困难去找你帮忙,难不成没有这块玉,你还不肯见我?”
“当然不会。”萧玄急道。
沉鱼越过萧玄,眼睛往远处的岸边看,周如锦正望着他们,再瞧手里的玉佩,将玉还给萧玄。
“既然不会,那我拿着它做什么,你快回去吧,周姊姊还在等你呢。”
说罢,也不等萧玄再开口,提步就走,肩头的包袱却被萧玄一把扯住,将她连包袱一并拽了回去。
沉鱼皱眉:“傅怀玉,你是要逼我对你动——”
“不过一块玉佩,就当作朋友之间的念想,不行吗?”萧玄打断她。
沉鱼愕然:“朋友?”
“是啊,难道我们还不算朋友?”萧玄也不看她,自行将玉佩塞进包袱。
沉鱼道:“自然是算的。”
萧玄笑了:“那你还推推搡搡的做什么?朋友之间的赠礼,大大方方收下就是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萧玄把包袱往她怀里一丢,抢先一步转身。
沉鱼掏出玉佩,再要追人,迎面而来的人流,却撞得她后退。
船头有人一遍遍催促着登船。
周围的人越发往前挤。
再看已经走远的萧玄,转身看她,笑容如旧。
沉鱼无法,只得随着人流上船。
才找了一处空地落脚,船就开了,渐渐离了岸,往河中央驶去。
沉鱼扭头看过去,萧玄和周如锦站在岸边冲她挥手,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再往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看,虽看不见建康城,可她知道建康城就在那边。
然而从此刻起,那些关于建康城的人和事儿,会一点点远离她,直到退出视野,直到淡出记忆,直到永不相见。
沉鱼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收回视线,在晃晃荡荡中,转身走向船舱。
船尚未驶远,眼下船舱里的人还不多。
船舱内堆放着不少货物,光线也有些暗。
沉鱼留意着脚下,小心绕开一个大木箱,不想明晃晃的长剑劈头砍了下来。
沉鱼身子后仰,顺势朝后一翻,堪堪避过落下的刀刃,不待站稳,又一剑朝她砍来,又狠又快。
沉鱼身子一歪,抬腿踹向来人的面门,反手就去夺剑,手指还没碰到剑,身后又冲上来一个人,她轻轻一跃,跳到那人身后,抓着那人的手直刺向另一个人,鲜血迸出,溅湿她的衣服。
“杀人了!杀人了!”
激励的打斗,惊动船舱内的众人,喊叫着争相往外跑。
伪装成船工的杀手不少,齐齐涌上来,势必要将她置于死地。
船舱内施展不开,又被七八个杀手围着,沉鱼欲往船舱外去,不管不顾地挥着剑,来一个砍一个,饶是如此,渐感吃力。
“沉鱼!”
沉鱼刚从一具尸体上拔出剑,却听得船舱外有人在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