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熹微,褚煜率先醒来,宋时微正蜗居在小榻上,发丝微微散乱。但睡相极好,长长的睫毛散落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此刻安静地与她平日里聒噪样子判若两人。
他轻轻拨动宋时微散乱在脸上的发丝,正想用手指触碰她睡的微红的脸颊,突然宋时微说了句话,褚煜手指触电般的收了回去。
“师父……好想你……时微在这里过得好辛苦……”
宋时微呢喃着,但她睫毛微颤,意味着她此刻还没醒。
褚煜蹙了蹙眉,见她嘴唇还在翕动着,他便俯下身来凑近了听。
此刻门不合时宜的被叩响三声。
宋时微听到响动,睁开眼睛便看到褚煜正俯身在她身边。霎时间,褚煜回头,刚好与宋时微对视了一眼。
对上宋时微的眼神,褚煜莫名显得有些心虚,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音,试图缓解尴尬。
宋时微眨了眨眼,刚想询问。
偏偏外面秦嬷嬷的声音还在不合时宜的响起:“殿下,您起了没,今天是回门的日子,莫要耽搁了时辰。”
宋时微来不及多想,连忙反应过来将榻上的被子收到柜子里。
一切都整理好后,褚煜回过头,对着门口说道:“进来吧。”
伴随着门被打开,光瞬间照射了整个大殿。
宫人们鱼贯而入,秦嬷嬷站在最前面,挽香和栖云端着衣物站在最前面,看着褚煜站在自家小姐身侧,纷纷对视了一眼,低头偷笑。
宋时微发现,眼神扫视过去,她们俩瞬间噤声。
“娘娘,依照规矩,您要亲自服侍殿下穿衣。”秦嬷嬷笑着说道。
之前宫里派去的教养嬷嬷也教过,昨日她醒来时,褚煜已经将衣物穿好,完全用不上她。
宋时微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褚煜,只能先试试了。
她尚且才把自己的衣服穿明白,想来男士衣物也差不多。
她刚想走过去拿起衣物,没想到褚煜这时适时解围道:“你们先退下,衣服放在桌子上便可。”
秦嬷嬷闻言,立刻以为褚煜是想跟宋时微享受着独处的时光,她心领神会,笑着说道:“是。”
门被关闭,留下他们二人。
宋时微和褚煜面面相觑,“殿下,还需要我帮你穿吗?”
褚煜说道:“不必。”
“好嘞。”
宋时微拿着自己的衣服,去屏风里面穿了起来,褚煜则在外面。
宋时微穿好后,从屏风里面出来,今日穿的是浅紫色交领深衣,下摆搭配白色裾裙,裙子微微有些拖地,但不失其美丽。
褚煜则身穿绛紫色交领直裾衣袍,搭配玉镶金黑色腰带。
宋时微打眼一看,色系相同。这不准备的情侣装吗?
见她出来,褚煜正挑眉看着她,宋时微只能尴尬的笑笑:“殿下,她们准备的真周到哈,衣服都是配套的。”
“嗯。”褚煜轻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对着门口沉声道:“进来吧。”
二人穿戴完毕后,栖云和挽香进来给宋时微梳上头发,戴上头饰。褚煜收拾完成后一直站在铜镜后静静的观看。
栖云和挽香战战兢兢,生怕有哪一步没做好。
到了要画眉的环节,褚煜接过眉笔,道:“我来吧。”
宋时微眉心一跳,“殿下,你会吗?”
这时候就不必伪装如胶似漆,新婚燕尔了吧。她质疑褚煜的画眉技术,于是表示满脸拒绝。
褚煜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拿起眉笔认真的画了起来。
瞧着褚煜那认真的神情,宋时微内心咯噔了一下。
在别人看来,宋时微刚才那副表情就是在跟褚煜打情骂俏。
此刻他们穿着同色系的衣服,褚煜在外表现的如此冷淡,人人都要退而居之,如今正眉眼温和的给自己的妻子画眉!
说不是真心相爱的谁会相信?
“好了。”褚煜蓦然开口道。
宋时微转而看向铜镜,沿着她本身的眉形而画,眉毛画的纤细,尾部延伸出了一点,衔接自然,毫无违和感。
她奇怪的看了褚煜一眼,一双拿剑的手竟然画的了如此精致的眉型。
宋时微起身,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道:“殿下,走吧。”
他们二人之间起了一种微妙的气氛,没有宋时微先前预料的那样,她想过他们成亲后,只会是以上下级的身份往来。
但……他们现在好似不是上下级,褚煜说是伪装如胶似漆的模样,但他们现在好像是真的夫妻一般,隐约感觉,褚煜好像是入戏了……
马车早已在东宫门外候着。褚煜先她一步,在车辕处站定,极其自然的朝宋时微伸出手。
宋时微见状,眼眸闪了一下,但还是为了配合演戏,宋时微还是把手搭在褚煜的手上。
宋时微踩着脚蹬向上走,褚煜宽大的手掌虚扶着宋时微的腰,稳稳的扶着宋时微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前进,宋时微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画面,眼光一转,莫不是她自己说了什么梦话让褚煜听到了,所以他才要凑近一点听?
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褚煜有偷窥她的癖好。
她试探的问道:“殿下,今日清晨,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得体的话?”
褚煜坐在她的旁边,闻言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没有。”
“哦,那就行。”宋时微稍微放心了些。
随后空气中寂静了些许。
“宋时微,”褚煜清冽的声音响起。
“嗯?”
褚煜抬起眼眸,目光如深邃的漩涡,似是要把她吸到底,他开口道:“嫁给我让你过得很辛苦吗?”
褚煜的声音低沉,在不小的车厢内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微微拧眉,马车轻微的颠簸仿佛也停滞了一瞬。
宋时微心尖一跳,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眸子。难道她今天早上说了这句梦话?
她迅速敛起眼底的波澜,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含糊其辞道:“殿下何出此言?我不过才嫁给你三日而已,何来辛苦一说?殿下这般有些多虑了。”
她巧妙地将“辛苦”这个问题抛给褚煜,避开了可能涉及梦境或内心真实感受的深谈。
褚煜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视线转向了车窗外飞逝的街景。马车里的气氛再次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规律声响。
宋时微暗暗松了口气,也望向窗外。丞相府熟悉的朱漆大门已在眼前。
丞相府今日张灯结彩,比前几日大婚时更添了几分家常的热闹与喜庆。宋老太由彩环搀着,早早候在正厅门口,宋洐身着常服,眉宇间也难得有几分舒展。宋云柔乖巧地站在父亲身后,低眉顺眼。
“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见褚煜和宋时微并肩走来,宋洐率先领着众人行礼。纵然是回门,君臣之礼不可废。
“岳父大人、祖母,快快请起。”褚煜上前一步,虚扶了宋洐一把,态度温和,给足了宋家颜面,“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祖母!”宋时微也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宋老太的胳膊,眼圈微红。纵然是不是亲生的,此刻见到真心疼爱自己的人,那份拼命想要珍惜这份爱的心不是假的。
宋老太拍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气色尚好,眉眼间并无郁色,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移步花厅。丰盛的宴席早已备好,皆是宋时微在家时爱吃的菜肴。
席间气氛融洽,宋洐与褚煜交谈着朝中一些无关紧要的时事,宋老太则拉着宋时微絮絮叨叨地问着宫里的饮食起居,关怀备至。
宋云柔偶尔插一两句话,也是温婉得体,倒显得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倒是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宋时微,目光复杂。
栖云和挽香作为宋时微的贴身丫鬟,侍立在侧,负责斟酒布菜。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大部分朝中的老臣都来光顾宋洐的回门宴,场面热络,一个个都过来敬酒。
尤其是右丞相任万金,虚假的祝贺宋洐和褚煜,但目光就没把宋洐放在眼里。
户部侍郎李崇文作为宋洐之前的下属,今日也在受邀之列,坐在下首。他端着酒杯起身,笑容满面地向褚煜和宋时微敬酒:“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微臣敬二位一杯,恭祝殿下与娘娘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李大人有心了。”褚煜举杯示意,姿态矜贵。
宋时微得体的举杯回礼:“谢李大人。”
就在李崇文仰头饮酒,宽大的官袍袖子随着动作自然滑落几寸的瞬间,侍立在他斜后方的栖云,瞳孔骤然一缩!
她清楚地看到,李崇文手腕内侧,一枚系着明黄丝绦的玉佩,在烛光下闪过温润的光泽。那玉佩的形制极为独特——两条首尾相衔的鲤鱼,共同拱卫着一颗圆润的明珠。
这枚玉佩……栖云的心跳瞬间加速,拼命在脑海里回想自己在哪里见过此物。
随即,她睁大眼眸,是了,她绝不会认错!就在不久前,她奉小姐之命暗中留意柳氏动向,曾借整理库房旧物的机会,在柳氏一个落了锁、却未藏严实的旧首饰盒夹层里,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当时她还觉得那玉佩样式古朴贵重,不似柳氏平日的喜好,故而印象极深。
柳氏被禁足前贴身珍藏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户部侍郎李崇文的手腕上?还系着如此打眼的明黄丝绦贴身佩戴?这其中……
栖云强压下心头的激烈想法,面上不动声色,继续为宋时微布菜。
趁着宋时微侧身与宋老太说话的间隙,栖云借着斟酒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娘娘,户部侍郎李大人手腕上,戴着‘双鱼戏珠’玉佩。
奴婢曾在柳姨娘的旧首饰盒夹层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宋时微拈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李崇文的手腕。
李崇文此刻袖子已落下,遮住了那枚玉佩,正与宋洐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双鱼戏珠?柳氏的首饰盒?
无数碎片信息瞬间在宋时微脑中炸开、重组。
之前进入系统,书里关于柳氏的人物介绍末尾处最后一句话——柳氏有一个青梅竹马,难不成是这个户部侍郎?
柳氏当初为何那般执着地、近乎疯狂地非要逼她嫁给李崇文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仅仅是为了看不惯她?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通过联姻,将丞相府与李崇文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母亲白氏的死……那蹊跷的虚弱、厌食、呕吐……是否也与柳氏有关?
若柳氏与李崇文有私情,甚至可能有更深的勾结,那么除掉出身高贵的正室夫人,为柳氏腾位置,动机就再明显不过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揭开真相的激动,瞬间席卷了宋时微。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栖云的手背,示意自己知道了,让她稳住。
接下来的宴席,宋时微面上依旧言笑晏晏,与祖母父亲说着话,偶尔与褚煜低语两句,一派新婚回门的和乐景象。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李崇文。果然,酒酣耳热之际,李崇文起身离席,借口更衣,由小厮引着往后院走去。
宋时微注意到,他离席前,与伺候在宋云柔身边的一个婆子有过一个极短暂的眼神交汇。
宴席持续到申时末(下午五点)才散。宋老太毕竟年事已高,有些乏了,宋洐亲自送她回房休息。宋云柔也告退回自己院子。
褚煜被宋洐请去书房品茶,讨论一些朝务。宋时微则作势带着栖云、挽香回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休息”。
一进入熟悉的闺房,关上门,宋时微脸上的温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急切。
“栖云,你确定没看错?那玉佩真的一模一样?”
“千真万确,娘娘!”栖云语气斩钉截铁,“样式、大小、甚至那明黄色丝绦的系法,都分毫不差!奴婢当时就觉得那玉佩贵重且意义非凡,柳氏藏得极深,所以记得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