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的黄昏似乎比别处来得早去得迟,那一抹残阳映在暗红的宫墙上,流连不去,好似依依惜别的故人。
慈和宫还没有掌灯,太后总是这样,喜欢在黄昏时候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缄默如木石人。
这个时候一般宫人都不敢上前打搅,只有两个人例外,穆逢春和雷鸾。
“娘娘,老奴给您把灯掌上。”穆逢春迈着细小的步子上前,驾轻就熟地点燃了桌上的琉璃宫灯。
灯芯的火苗由一点点变成长长的一簇,微微跳跃着,带着一点光,一点热,像极了一颗年轻的心。
“徐大人进贡的河阳花烛太后不喜欢用,皇上宫里却是离不得的。”穆逢春道,“这徐勉也真是心思活络,以往进贡的河阳花烛,也不过是明亮耐燃些,或是雕刻些花样子在上头。自打今春起,进贡来的花烛里头竟然添了香料,燃起来是又香又暖,在民间也被捧上了天,不少显贵人家都争着买呢!”
凤太后缓缓放下手中的菩提念珠,穆逢春连忙弯腰双手接住了。
“皇上没有刚断,耳根子又软。总念着他那个乳母旧日的恩情,想要点水之恩涌泉相报。却不知道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坦露真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喜欢用河阳花烛,大臣百姓们自然纷纷效仿。将来想要投其所好的人更多,玩物丧志,如何是好?”凤太后声音暗哑,明显透着不满。
“老奴斗胆问一句,太后娘娘为什么不制止呢?”穆逢春道。
凤太后唇角微微向下撇着,沉声道:“有些时候管的越多,恨的就越多。他从心里头认定奶娘离他近,哀家离他远。即便说的是好话,他也觉得刺耳。有些话说重了,他会恨哀家的。”
“皇上现在毕竟还年轻,分辨不出好歹也是有的,将来他一定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穆逢春说。
这时雷鸾也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领新绣好的披风,走到凤太后跟前,轻轻将披风抖开,披在她的肩上:“这会子天凉了,披上这个护住后背,娘娘就能少些咳嗽。”
“这披风做的可真精巧,阿鸾姑娘的手艺越发精湛了。”穆逢春赞道,“颜色和花样都极衬太后的气色,尚衣监做出来的都不如这个好。”
凤太后看着雷鸢鼻尖微红,眼下也有一点发红,知道她是哭过的,就说穆逢春:“我记得前些日子辽东进贡了很多鹿胎你去告诉一声,让他们每日里给我蒸一碗来。还有人参鹿茸等物,都分一分,中秋哀家好赏人。”
穆逢春走后,凤太后看着雷鸾道:“你是不是惦记你二妹妹?”
“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去,”雷鸾微微垂下眼睛,“奴婢不是有心露出痕迹来的,实在是没忍住。”
“你作为长姐,惦记妹妹合情合理,哀家怎么会怪你?”凤太后站起身,雷鸾连忙搀扶着她!慢慢走到窗前。
“你有什么话想对哀家说吗?”凤太后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问她。
“没有。”雷鸾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凤太后侧脸看向她,“你当真不觉得你妹妹受了委屈?不想让哀家帮你们做主?”
雷鹭的事自然传到了宫里,凤太后表面上并没有过问,凤名花等人也没有进宫来说明情况。
雷鸾知道后十分的担心,说一句忧心如焚也不为过。
可她毕竟在宫里伺候凤太后,是万不能把情绪带出来的。
凤太后不喜欢感情用事的人,这么多年雷鸾在她跟前无纤芥之祸,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克制隐忍,从不因自己的私事影响到服侍太后。
“奴婢心疼二妹妹,也盼着她以后少受委屈。可也知道太后要兼顾的太多,有些时候为了平衡,不得不有所取舍。奴婢不能因一己之私,让太后您为难。若太后觉得这事情可以过问,那么用不着奴婢来求。若太后觉得应该置之不理,奴婢求也无用。
又何况敖公爷遇刺不久,事情尚未查明。朝野人心惶惶,莫衷一是。在这等情形下就更不应该多生事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雷鸾缓缓道。
“我没有看走眼,你是个懂大局的,不是那等热血一上头就顾前不顾后的蠢货。”凤太后赞赏地看了雷鸾一眼,“以哀家来看,名花便是再不喜欢你二妹妹,也曾经下笞打过她,却绝不会用下毒的手段来谋她的性命。
至于你二妹妹为何会中毒,要么是误食,要么就是别有主谋。要你二妹妹的性命在其次,多半还是冲着敖家和凤家来的。”
“太后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二妹妹,栽赃到县君身上,好让我们两家反目成仇?”雷鸾一下就明白了凤太后的意思。
“秋风起了,”凤太后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人又不安分了。”
她慢慢走回去,坐下来,又变成了一尊木刻的雕像。
雷鸾也没再说话,在凤太后面前伺候,一定要把自己的好奇心按得死死的。
又过了一会儿,穆逢春回来了,顺道带着传膳的宫人。
“太后娘娘,二殿下回来了,说是想您和大殿下了。”穆逢春笑眯眯道,“姐妹俩说一会儿要过来陪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金陵公主赶在天黑前回了宫,她有感于雷家姐妹情深,想到自己的姐姐便迫不及待地回宫来了。
严陵公主的身体稍稍好了些,已经能出门了。
又过了一会,便有两个胖胖的宫女搀扶着她走了进来,后头跟着金陵公主。
“祖母,我想你了!”金陵公主进来便扑到凤太后跟前抱住了她,“我这几日都不出宫去了,陪你和姐姐好好吃饭。”
“我看你出宫待了这些日子,人倒是更精神了。难道是宫外的饭更香?”严陵公主打趣她。
“宫外有的东西就是更下饭,我还带回来一些呢!请你们尝尝。”金陵公主献宝一样,“是雷小四特意带我去吃的,这东西隔上几日不吃就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