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审查官沉默片刻,摇摇头:“卧底这份工作,越少的人知道,对他们就越安全。所以,这件事当年只有极少几个接头人知晓。”
“为了逼真,也为了不让龙家怀疑,当时审计局查你父母的那笔账,是真的查,后面被查出有大问题,从警署逮捕他们,到检察院提起公诉,再到法院的审判,一切都按正常手续走。”
这舒晚知道,确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正因为这,那时候她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心惊胆战,不仅在学校被同学嘲笑,连朋友们也都远离了她。
她一度觉得,天塌了。
这也是曾经蒋洁为什么那么笃定,舒怀青和孟娴有罪的原因。因为她参与了证据链的推理和公诉。
舒晚现在再回想,父母到判决入狱的那个阶段,上级部门应该还是介入了。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被收监,而是秘密隐身在了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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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逐渐黑了,孟淮津从桂花树下移步到亭子里,习惯性摸了摸身上,那是想抽烟的动作,不知是不是想起齐老的叮嘱,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阿姨为他端去茶水,他口很渴似的,没有用小茶杯,将小巧玲珑的墨绿色茶壶里的茶一并倒在大杯子里,一口喝了个精光。
“从小就这德行,不拘一格,桀骜,流里流气。不过现在好多了,沉稳不少。”
老审查官意识到自己说了题外话,收回思绪,继续道:“当时上面的意思,是等抓捕了龙氏家族,缴获完那批骇人听闻的货物,再将真相公之于众。”
“但审查结果只是判刑,不是枪毙,这便没有消除龙家的怀疑,交易之前,他们丧心病狂地处决了你父母的好几个暗线。”
心尖传来一阵抽疼,舒晚的目光从庭院收回,好久才从喉咙里溢出句:“所以……他们才会选择自杀,以背负畏罪自杀的罪名,获取那边的信任,好让他们停止杀戮?”
老者叹气,重重点头:“是的。”
舒晚眼眶血红,浑身发抖,好久才又问出句:“那次任务成功了吗?”
“成功了。那批货物被全数清缴,龙家也因此受到重创。可惜的是,没抓到核心人物,核心人物去了国外发展,之后的几年,他们更隐蔽,更小心,直到几个月前的跨国联合行动,这个家族才被淮津带人连根拔起。”
老审查官缓缓道:“只剩下一个他们秘密培养在外国的接班人龙影,尚且苟延残喘。”
“我要告诉你的是,自杀前,你父母曾秘密留下遗言,他们就义后,请务必继续封舒家。”
“一则,他们生前查到龙家的多个交易信息,并汇报,如果他们是以畏罪自杀的罪名死去,龙家或许还会信任他们,往后交易时依然会沿用。二则……”
“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他们是卧底的真相一旦被公布,那么,身为两名戒赌人员女儿的你,就是丧心病狂毒贩们疯狂报复的靶子,这无疑于在黑圈对你下追杀令。”
众所周知,当已牺牲缉毒人员的照片被相关部门公布出来时,极有可能说明……他们三代以内已无直系亲属。否则,为了缉毒人员的家人安全,一般不轻易公布照片。
舒晚停顿:“所以……白菲发的这则有关于我父母和我的不实信息,为了避免我被报复,我最好还是认下来?”
老审查官沉重地摇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指示白家小女爆你料的人,是龙影,也就是龙家秘密培养的那个接班人。他既然指使人发这样的言论,十之八九,是知道了你父母卧底的身份,也知道了你的存在。”
“龙影?”舒晚有些震惊,白菲怎么会认识他?而且还受她驱使,为他所用,真是疯了。
老者说:“故此,没有再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他这种行为,是对烈士的亵渎,对整个执法机关的挑衅。明天,公安部将会公示你父母的英勇事迹,还他们清白。至于你的安全问题,请放心……”
“不用考虑我,”舒晚正色道,“我知道,选择不公开缉毒人员的信息,不是因为妥协,是因为要保护更多诸如我这样的遗孤。但如果有人胆敢挑衅,我们也绝对奉陪,不助长犯罪份子的嚣张气焰,坚决打击到底。”
老审查官正正看向舒晚,有几分后生可畏的意思。
他又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你还挺会教人。”
“这我可不敢邀功,属于她自己的修养。”
孟淮津抬脚进门,顶灯明灭了他的锋利的轮廓,只余下他眼底的戾气重重。
“就快结束了。”他转眸望向舒晚,声音仿佛沾染了晚风的味道,沙沙的,“龙影已经进入北城,我们计划明天对他实施围剿。”
此人竟然还敢来北城!好狂妄的歹徒。
离开前,老审查官安慰她:“小舒,那次行动成功后,上级部门始终一直坚定地扞卫,他们是为国殉职的英烈。假意没收的舒家公馆,那是舒家祖辈留下来的,到时候会一并还给你。”
“你父母是最值得敬佩的人!他们所做的贡献有目共睹,应该被更多的人缅怀、纪念。”
无疑,他们是最伟大的人。为了救更多的人,为了不让毒品流入市场残害更多的家庭,他们选择以身殉职。
可是,舒晚很渺小,她失去的,是双亲啊……是她这么多年来,每每在她最脆弱痛苦万分的时候,会梦见的人。
梦里他们依旧对她关爱有加,也活生生地围在她身旁,慈祥又温暖。
然而梦醒十分,晓风残夜,他们又在哪里?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可是……”舒晚走到门边,又回头,“他们自杀前的头一天晚上,曾接到过一个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我从没见他们如此平静、又如此紧张过。我怀疑,他们是被下了某种不得不死的命令。”
老审查官一怔,片刻才又继续:“相关部门不会放弃核查此事的,有些真相,可能要慢慢浮出水面。”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舒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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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总是说下雨就下雨。
行动应该结束了吧?舒晚盯着雨水这么想。
“舒晚,台长找你。”
舒晚收回思绪,回头看见台长站在办公室的走廊外。
她目不斜视从半个小时前还对她恶语相向、现在又前来伏低做小的几人面前穿过,走过去,问:“台长,我正要交接工作,是有什么指示吗?”
台长左右看看,没人,立马对她笑脸相迎,声音亲和到了极点,与昨天趾高气扬要开出她的那个市侩老头儿截然相反:
“舒晚啊,昨天我是气昏头了,别往心里去。你平时努力上进爱学习,胆子还大,记者这行,非你莫属,好好待在这里,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舒晚嘴角微动,冲他摆出个官方微笑:“谢谢台长赏识。”
“应该的,应该的。”台长擦了擦额角虚汗,“不敢,不敢。”
前面一句是他作为台长的尊严,后面这句,大概就叫人情世故了。
舒晚没什么表情淡淡一笑,冲他礼貌颔首,转身去了文青的办公室。
她人刚进去,就听见文青扔出去句:“劲爆消息,你男人刚刚带人包围了整个蒋府。”
“……什么叫我男人?”舒晚眼睫忽闪。
“你俩十指相扣的画面,我可是亲眼所见的。你别告诉我,那只是他出于长辈对你这个晚辈的关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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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津在从东郊返回市中心时,就通知了更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侯宴琛。
让他协查办案,带稽查令,上蒋宅抓人。
此时,蒋家公寓被围得水泄不通。
蒋家二老低头站在院中,一句话不敢说。
蒋洁一身黑色干练西装,依旧是一副干练女强人的派头,不见半点慌乱。
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她笑得有些讽刺:“一位是我的前未婚夫,一位是我的前夫,不知,弄这么大的阵仗,是几个意思?”
孟淮津坐在石桌上,翘着二郎腿看向旁边正漫不经心抽烟的侯宴琛:“你告诉她,毕竟是你前妻。”
虚虚实实的烟雾遮掩了侯宴琛的半张脸,他浓黑如墨的眉宇间跳动着温润的笑:“你说,毕竟她先是你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