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
另一个男人回应,打了个酒嗝,才接着往下说。
“我老婆一个远房表妹,好好的一个人,就是有点抑郁,送进去住了两个月,结果出来的时候人更不对劲了,整天神神叨叨,非说她儿子没死,是被坏人抓走了……唉!”
男人摇了摇头,抿了口酒,“我表妹夫后来想去讨说法,病历写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全成病人的问题了!想闹?门都进不去!”
“进不去就对了。”粗哑的声音说,“我有个朋友的老爹在那儿干保洁,里头规矩大得很,安保比监狱还严!收费死贵,效果?天知道。反正有些家属就是塞钱图个清静……”
“我听说,那医院背靠大树,一般人动不了。要不然,早出事了。”
“哪棵树?”
温灼正竖着耳朵听,弟弟突然晃了她一下。
“姐?”江清和皱眉,“你怎么不吃呀?这个鱼可嫩了。”
温灼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汤碗,拿起筷子夹起放在碗中的那块鱼,机械地送进嘴里。
鲜嫩的鱼肉此刻尝不出任何味道,像一团棉絮塞在口中。
她用力咽下,扬起一个笑容,“嗯,真的很嫩!”
笑容的弧度比平时大了些,声音也比平时亮了些。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份刻意。
为掩饰内心的慌乱和不安,她迅速又夹了一块鱼给江清和,一块虾仁给江明澈,动作流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俩多吃点,尤其是明澈,需要营养。”
江明澈安静地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虾仁,没有马上动筷。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姐姐脸上。
那目光很静,像深潭的水,能映出人心里最细微的涟漪。
温灼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喝汤,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
“姐,”江明澈出声提醒,“你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
“啊?哦!”
温灼忙放下汤碗,端起旁边的米饭,往嘴里扒拉了几口。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斜后方。
那两个中年男人已经换了话题,开始抱怨起油价。
其中一个穿着皱巴巴的poLo衫,另一个戴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普普通通,扔进人海里就找不着的长相。
正是这种普通,让那些话听起来倒像是随意交流,而不是刻意讲给她听的。
背靠大树。
这四个字在温灼脑中反复敲打。
会是傅家那棵大树吗?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像是傅家老两口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从目前来看,所有针对她的事情,都是从她跟傅沉重逢后才发生的。
江明澈顺着她的余光看向斜后方的那桌客人。
是两个穿着普通,像是附近公司职员模样的男人,正在喝啤酒,聊得面红耳赤。
他们刚才肯定是聊了什么让姐听到了。
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变化,但雀跃的江清和却没有丝毫察觉。
“姐,一会儿吃过饭我们继续逛家具吧?先买三张床,其他的家具等我们搬过去后再慢慢置办。”
温灼心不在焉,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好”。
“等床送过去后,我们就搬新家住。”江清和又说。
他们现在租住的老小区没有电梯,他们又住在顶楼,他腿好好的时候上下楼轻轻松松,但现在,只能让姐姐抱着他上楼。
总不能天天让姐姐抱他。
千禧园有电梯,搬过去住上下楼方便。
温灼又“哦”了一声。
饶是江清和心大,姐姐接连的心不在焉也让他停下了筷子。
他看看哥哥沉默的脸,又看看姐姐飘忽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问:“姐,我刚才说什么了?”
“啊?”温灼一怔,抬头看他的眼里一片茫然,“清和你说什么?”
“姐,你怎么了?”
“我……”
温灼正要说“没事”,话到嘴边,看到对面两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瞬间又咽了回去,忙改口,“我在想事情,有点跑神了。”
“想傅沉吗?”江清和紧接着问。
温灼“嗯”了一声。
“你想他做什么?你们都分手了。”
温灼深吸一口气,随即刻意提高了音量,“嗯,都分手了,我还想他做什么,他都要成别人的未婚夫了,不想了。”
这话是说给弟弟听,更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朵”听。
如果那两人不是闲谈,而是刻意说给她听的,那她也得让对方听到他们“想听”的。
饭后,温灼没有同意继续逛家具,甚至连千禧园都没去,直接回了他们租住的小区。
明澈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不能累着。
搬家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车停在楼下。
温灼从车里下来,正要去抱江清和下车,身后传来房东大叔急切的声音。
“小温,你回来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温灼直起身,“王叔,怎么了?”
“……小温,实在是抱歉,这个口我开得难为情啊!”
王叔搓着手,脸上皱纹里都堆满了窘迫。
“我们老两口这几年一直在儿子家带孙子,这你是知道的。本来呢,想着以后就跟着儿子养老了,可现在孙子大了不用带了,儿媳妇就……就嫌弃我们老两口了,让我们搬回老房子来住。”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透着难以启齿的尴尬。
“本来我们老两口想着等你房租到期不跟你续租了我们再搬回来,可是因为这事,最近我儿媳妇给你我儿子天天吵架生气,离婚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思来想去,只能来跟你商量。我知道合同没到期,这太不地道了!可我也没办法……你放心,押金和剩下的房租我肯定一分不少退你,再、再给你补一个月租金当违约金,你看……你能不能帮王叔这个忙,提前把房子腾出来?”
不是商量,几乎是恳求,但更是没有退路的通知。
王叔脸上的难堪和焦急是真切的,这是很多家庭都会面临的一个现状。
温灼表示理解。
“王叔,”她迅速开口,“您别这么说,我理解。这样,一周。一周后,我把钥匙还您,房子给您腾得干干净净。”
与其被动等待最后期限,不如主动掌控节奏,也省去对方更多不安的催促。
反正,他们本来也打算最近搬家,一周时间足够了。
王叔显然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眼圈都有些发红,连连点头。
“哎,好,好!小温,你……你真是帮了王叔大忙了!太谢谢了!我回去就让老太婆给你退钱。”
望着房东如释重负又满怀愧疚匆匆离开的背影,温灼站在午后熟悉的老楼下,却第一次感到一阵陌生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前脚从医院离开,后脚房东就来通知,房子不租了。
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