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能让人极尽克制,也能让人彻底癫狂。
傅少禹那些信息里裹挟的心思,温灼一清二楚。
只是,她如今已分不出一丝精力去理会。
此刻,她全部心神只被最原始的恐惧与期盼攫住——
她只要傅沉能渡过此劫,平安醒来。
她只要明澈和清和安稳无恙,不再横生枝节。
可这个念头刚落下,一股更深的寒意便从心底窜起——
倘若傅沉的车祸并非意外,并非终点,而仅仅是一个开始呢?
倘若下一个轮到的是明澈或清和……
如果她与傅沉的缘分,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会为他招来血光之灾,会给弟弟们带去无妄之祸。
那她会亲手,断了这缘分。
她早已过了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年纪。
若用她的爱情换她爱的人都平安顺遂,她愿意。
至于李雯娜是谁?又是怎样得到傅家二老的认可,于她而言,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温灼依旧没有回复傅少禹的信息。
她的漠然,终于让傅少禹消停下来。
接下来的半天,他没有再给温灼发消息。
晚上七点钟,把两个弟弟安顿好,温灼算着时间,张佑宁应该快下飞机了。
她拿着手机来到楼下,刚站定,便接到张佑宁的电话。
“灼灼,我刚下飞机,现在赶去医院,你不要担心,醒醒肯定会没事的。”
温灼听着那头急促的声音,知道他应该步履匆匆。
“张叔,你不要慌张,注意安全。”
“好,你等我的消息。”
结束通话,温灼捏着手机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静等。
傅少禹的话真真假假,张合报喜不报忧,她现在只相信张佑宁,也只能相信张佑宁。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又极其煎熬的。
温灼双手合十将手机捂在掌心,抬眼看着头顶的天。
暗红色的天,没有星星。
今夜无风,又闷又热。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有雨,大雨。
明天清和还有半天的考试,明早要早点出发才行,免得路上堵车。
手机有消息进来。
温灼忙查看,是明澈发来的。
【姐,张叔是不是去看他了?】
温灼没跟他说张佑宁出国的事。
晚饭的时候清和问怎么没见张叔,那孩子心大,居然一天都没发现开车的不是张叔,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没见张佑宁。
她说张叔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清和信了。
明澈没信。
温灼回复:【嗯,今天一早就出发了,刚才给我打电话下飞机了。】
明澈:【你也不要太担心,他肯定不会有事。】
温灼:【嗯,我知道,我没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在楼下坐一会儿就上去,你跟清和聊会儿天,困了就睡觉。】
大概一个小时后。
手机终于再次响起,是张佑宁打来的。
温灼几乎是秒接。
“灼灼,我到医院了,我跟这家医院的副院长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也是醒醒的主治医生,我刚给他打过电话,现在去找他了解醒醒的情况,我不挂电话。”
温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眼眶。
张佑宁懂她,他什么都懂。
经过他人之口转述的傅沉的情况,或多或少都会掺杂私人感情,但从主治医生口中听到的,是最真实的。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颤抖的音节,“……好。”
“灼灼,你……”张佑宁似乎还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听筒里已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略带美式口音的男声,打断了他。
张佑宁与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直奔主题。
温灼安静地听着,“全身多出骨折”、“内出血”、“颅内出血”、“尚在昏迷中”……
跟张合说的,傅少禹信息里发的差不多。
直到那句——
“……两个小时前,患者情况反复,我们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一天之内,两次病危。
嗡——!
周遭夏夜的闷热与嘈杂,在这一刻悉数褪去。
世界变成了一片真空,温灼独坐在花坛上,身影被路灯拉得细长而孤独。
她没有动,也没有哭,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
只有紧攥着手机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悲鸣,仿佛那是她与傅沉之间,最后一丝即将崩断的连接。
她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花坛边缘,粗糙的水泥碎屑嵌入指甲,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胸腔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
一股尖锐的酸楚混合着胃里的翻涌直冲喉头,她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然后,那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被抽空了。
她手指一松,手机从失去知觉的掌心滑落,“啪”一声,轻响着掉进脚边的草丛里。
听筒里,张佑宁与老友的交谈声仍在继续,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在温灼的耳中嗡嗡作响。
“……我们会尽全力。”
电话那头,副院长的话为交谈画上句点。
半分钟后。
“灼灼,”张佑宁的语气是刻意放缓的温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你都听到了吗?”
温灼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与张佑宁的通话时长在一秒秒增加。
她只是静静地抬着头,望着那片被城市灯光污染成暗红色的、没有一颗星辰的天空。
她空洞地想。
如果天塌下来,大概就是这样的颜色吧。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雨。
真好。
就让这场雨落下来吧,把这令人窒息的、暗红色的天幕彻底撕裂,把这闷热黏稠的世界彻底冲刷干净。
“灼灼?灼灼……你还在听吗?”
张佑宁焦急的声音从脚边的手机里隐约传来,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温灼空洞的眼珠迟缓地动了一下,视线最终落在脚边的手机上。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的脊背才开始一寸、一寸地弯曲,像是扛着千钧重负。
终于,她的手指够到手机,一点点抓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在操控一具陌生的躯壳。
她将手机贴回耳边,用一种平静得令人心慌的语调,轻轻回应:“张叔……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