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绾仍是怕怕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着,沉甸甸的钱袋又硌得掌心生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将军啊,若是您用了这个大王花却无事发生,或是根本都没入幻境,那可怨不得我……这话咱们得先说在前头。”
蒙挚没料到她此刻竟还惦记着这个,一口气闷在胸口,重重哼了一声。
“那个……我是觉着、是觉着……”阿绾见他脸色不豫,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大王花定不能直接用。方士们肯定是将它制成细粉,必是经过多道工序。他们向来爱把事情弄得繁复玄虚,以显高深……万一其中还掺了别的东西呢?不如用这个——”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那日她从合元发髻中取下的赤红色粉末。
“你竟将此物贴身携带?”蒙挚立刻松开她的手,后退半步,面露嫌恶,“就不怕再次中毒?”
“这么要紧的证物,总得妥善收着呀。”阿绾趁机将钱袋塞进腰间裤带中,小声辩解,“我平日连个稳妥的存放钱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压在枕下或扔进工具箱里吧,那就只好暂且揣在怀里了。”
“罢了。”蒙挚虽皱眉,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还有,您先别急,我得备些清水……”阿绾环顾山洞,瞥见角落几只陶罐,“那日我中毒后,你们给我灌了清水便解了毒性,后来我又喝了很多很多水,这才没事了。所以得先预备周全才好。”
“可。”蒙挚微微颔首。
“还有还有……”阿绾急急补充,“一会儿您若入了幻境,万一情形不对,我定会立时打断。那日我与樊云、辛衡议论过,此毒最是损人心智,否则合元也不会死得那般凄惨……所以我得守在您身边,若有异状,我便立刻泼水唤醒您。届时您可千万别动怒,莫要罚我。”
她一股脑儿将顾虑全数道出,生怕稍后稍有差池,自己担不起这干系。
蒙挚看着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终是忍俊不禁,唇角微扬:“好。”
正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勉强驱散了山间的寒意。阿绾与蒙挚各捧了一只陶罐,来到山洞不远处的一条溪涧旁。
溪水尚未封冻,却已是刺骨冰凉。
阿绾蹲在溪边,仔细地将陶罐浸入水中,先用指尖抠去内壁干涸的泥垢,又摘了几片冬青叶子,就着清流反复擦洗。水珠溅湿了她的袖口,寒意渗入肌肤,令她忍不住轻轻吸气。
蒙挚立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专注的侧影。
见她手指冻得发红,便俯身接过一只陶罐,学着她的样子清洗起来。
他手掌宽厚,动作虽不如阿绾细致,却沉稳有力,粗糙的指节擦过陶罐边缘,发出沙沙的轻响。
“要洗净些,”阿绾轻声叮嘱,“万一残留旧渍,污了清水可就不好了。虽然吧,反正吧,也不是我喝……”
蒙挚挑了挑眉,但没有作声,却将陶罐又往水里浸深了几分。阳光照在荡漾的水面上,映出他低垂的眉眼。
两人就这般并肩蹲在溪边,直到两只陶罐里外都透出陶土本来的颜色,方才盛满清冽的溪水,一前一后返回山洞。
“一会儿您就坐在地上吧。”阿绾一边安置陶罐,一边又开始叮嘱,“石凳太硬,万一……万一您失了平衡,摔着就不好了。”
蒙挚依言席地而坐,背靠石壁,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阿绾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将那个小布包在膝头。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格外郑重:“将军,最后说一次——若觉任何不妥,心里定要想着阿绾还在这儿等您。您要是醒不来……”她声音微颤,却强自镇定,“阿绾可真就拿着银钱往南边去了。”
蒙挚看着她明明害怕却偏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心底那点紧张竟散了大半,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好。”
麻布上那抹赤红色的粉末并不多,但因不知确切用量,阿绾丝毫不敢大意。
她先仔细系好自己的蒙面布巾,将口鼻遮掩严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展开。
“我那日只是梳发时吸入少许,且应当不多,因为……”话音未落,蒙挚竟已伸手拈起麻布,径直凑近鼻端深深一吸!
“不可!”阿绾失声惊叫,扑上前夺下布包,却为时已晚。
蒙挚望向她,眼底竟漾开一丝浅淡笑意。
恍惚间阿绾竟然还觉得他带着某种决绝的温柔:“阿绾,等着我。”
“好,好!”阿绾连声应着,指尖发颤地将布包重新叠好揣回怀中,随即用双手紧紧握住他温热的大手,“将军啊,阿绾在这儿守着您,有什么不妥,你就喊我啊!”
“嗯。”蒙挚颊边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剑眉骤然拧紧。
看来,药效发作得极快。
想来那日无论是合元还是阿绾,也都是瞬间中毒的。
蒙挚猛地闭上双眼,整个脊背重重撞上石壁,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肌肉绷紧,额角青筋暴起,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正与无形的力量搏斗。
阿绾慌忙想扶住他,可他身躯魁梧如山,她只得跪坐在地,用尽力气握住他不断痉挛的双手。
指尖触到他的手掌竟然变得滚烫,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蒙挚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仿佛正目睹极其可怖的景象。
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滚落,在下颌汇成细流。
忽然间,他喉间发出模糊的呓语,像是被困在噩梦深处挣扎的困兽。
阿绾不敢松懈,目光紧紧锁住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因为不知道蒙挚如今正看到了什么,若是如此痛苦,那么当初面对的时候,岂不是更恐惧?
就像是自己当年与姜雪争执后,看到她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红的血……所以,阿母姜嬿是故意要弄死姜雪么?那姜雪曾经是贵女,因为父兄被流放后,她被丢进了明樾台做歌姬,那她曾经做了什么,才让阿母姜嬿这么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