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行进了一段路,蒙挚忽然说道:“三日后,随我回咸阳大营。”
见阿绾抬眼望来,他继续道:“魏华之事已了,陛下对魏家多有抚恤和赏赐。如今更打算从魏家再选一名女子入宫……”
“什么?”阿绾怔住,脱口而出,“陛下那么大年纪了,后宫佳丽数以千计,为何还要……”
“阿绾!”蒙挚眉头紧蹙,“此等事岂是你能妄议的?再说了,陛下不过四十出头,身体强健……”
“可这实在不妥啊。”阿绾苦着脸,声音却低了几分,“养着这许多女子,三千佳丽……他……顾得过来么?”
“荆阿绾!”蒙挚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我说的是实话啊。”阿绾不服气地抿了抿唇,“军中都在传,陛下勤于政务,甚少涉足后宫。那些女子……岂不是荒废了大好年华?”
“休得胡言!”蒙挚厉声打断,“宫中女子多任史官之职,负责整理典籍、誊录奏章,皆是正经差事。你想到何处去了?”
“原来如此。”阿绾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你年纪尚轻……”蒙挚本欲训诫,想到她出身明樾台,终是咽下了后半句话,转而问道:“那日中了大王花之毒,如今可还有不适?”
“似乎无碍了。”面对忽然转变的话题,阿绾都愣了一下,才赶紧摇头,“合元校尉尸身中也验不出毒物痕迹。昨夜樊云与辛衡议论,说合元中毒太深,连发丝都浸透了毒性。我中毒尚浅,不过片刻幻觉罢了。”她忽然凑近半步,眼眸在暮色中闪着晶亮的光,“还有一桩事,我只告诉将军哦。”
她那全然信赖的眼神,让蒙挚心头莫名一动,沉沉应了声:“嗯。”
阿绾一股脑将心中推测尽数道出:“合元手中攥着一根黑色羽毛,发间与脖颈处又沾染大王花花粉……我推测哈,许是那携粉的飞鸟掠过,将毒粉抖落在他头顶。这也解释了为何帐外守卫称,曾听见合元在帐内扑打什么,奔出时还频频回望,似在躲避何物追击……如此看来,下毒之人,或许与魏华之死也脱不开干系——皆因这黑鸟在背后作祟。”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蒙挚,隐隐期盼能得到一句赞许。
然而蒙挚沉默片刻,却问道:“那黑鸟,为何非要取合元性命?”
“定与虎符有关。”
“合元又如何与虎符扯上关联?”
“这……尚需详查。”阿绾一时语塞。
“若所有与虎符沾边之人都得死,”蒙挚眼中寒光骤现,语气陡然变得阴冷,“那你,荆阿绾,理当第一个殒命。”
这话说的很是直白,惊得阿绾双膝发软,险些跪倒。
她慌忙垂首站定,颤声道:“我错了。”
“错在何处?”
“不知道啊……”阿绾脑中已乱作一团。
虎符之事,自她六年前从蒙琰衣物中窃得那只小漆盒起,便再无人追索。她顺手将其扔进阿母姜嬿的耳房,偶尔往里丢枚半两钱,几乎忘了此物存在。
三年前,她离开明樾台,也没有人追问那个小漆盒的下落。
所以说,整整六年都风平浪静。
可为何自她重新偷回漆盒起,风波骤起,且一发不可收拾?
荆元岑、乐莲、魏华、合元……接连丧命。
更令人不解的是,她既已如实将虎符交予蒙挚,若此物真能号令蒙家十万大军,究竟是哪十万?为何至今无人持符调兵?这重重迷雾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攥紧衣角,只觉得那半枚小小虎符,竟比万人坑中的累累白骨更令人胆寒。
蒙挚凝视她片刻,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转身继续前行。
阿绾连忙小跑着跟上,这才发觉他们走的并非来时路——这条小径更为隐蔽荒芜,枯枝败叶几乎将路径完全掩埋。
她还没来得及害怕的时候,却见蒙挚在一处堆满枯枝的山壁前停下。
他利落地拨开那些看似杂乱的枝条,一个隐蔽的山洞赫然显露在眼前。
洞口显然是经人精心开凿而成,虽不大,却规整异常。
阿绾跟着蒙挚小心翼翼地踏入洞中。
洞内光线昏暗,空气里浮动着陈年香灰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
蒙挚熟门熟路地走到石桌前,取火折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霎时间,洞内大亮。
那灯光异常清亮稳定,将整个山洞照得恍若白昼,阿绾甚至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才悄然睁开观察起这里的一切。
灯盏是青铜所制,造型古朴,与宫中见到的式样有几分相似。
最奇特的是灯油——它燃烧时几乎不见黑烟,反而散发出一缕极淡的、似兰非兰的异香,火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色,跃动时仿佛有流水在其中荡漾。
“这是……鲛油灯?”阿绾惊讶地低语。她曾在明樾台见过类似的宫灯,但从未见过燃烧时如此明亮纯净的。
“你认得?”蒙挚回头看她一眼,手中不停,继续清理着石桌上的积尘。
“听……听人说起过。”阿绾含糊其辞,不敢透露曾有几个胆大的校尉偷偷从骊山大墓带出过些许鲛油,在尚发司炫耀时被她瞧见。但他们都不敢点燃,生怕过于明亮的烛火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此刻她也只是说道:“好多人都说陛下陵寝中用此物照明,可千年不灭……所以特别珍贵,如果得了一些,定然是可以卖高价的……”她说到这里又连忙噤声,生怕牵连了那些偷油的军士但又想到,这里也有鲛油灯,那岂不是蒙挚也偷了油?
蒙挚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并未追问,只将那盏灯往她面前推了推。
鲛油燃烧时的异香在鼻尖萦绕,阿绾忽然觉得这香气似乎在哪里闻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如今这里没有人,如果我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会有人看到的。”蒙挚冷着一张脸,说出的话更是骇人。
阿绾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他,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