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山海经·南山经》所载,大王花生于南海孤岛,花开时硕大艳丽,若取其花粉曝晒研磨,可令人癫狂致死。
但因为这个霸气的名字,阿绾一直以为这朵花必然会是巨大,但没想到是如此娇小的一朵,以至于她努力看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要不是蒙挚眼神好,怕就是要错过找寻不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放了那朵红色的小花的粗布重新包好,又朝万人坑底望了一眼,忽然问道:“将军方才下去时,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比如什么?”蒙挚顺着她的视线回望深坑。
“我也说不太清楚……或许是人为栽种的迹象,或是刻意布置的痕迹。”阿绾想了想才说道,“将军,此事我不瞒您。我怀疑是有人特意在此种植大王花,目的……极可能仍是为了炼制那长生不老药。”
她顿了顿,又整理了一下思路,但依然有些混乱:“您可还记得那些缺失天灵盖的尸首?即便我们后来停止追查,但对方显然仍欠缺某些关键药引,否则这三个月来,为何再无半点动静?他们一定是在等待什么……”
阿绾说得有些急切,但蒙挚听懂了。
数月前,他们追查骊山大墓中天灵盖缺失的尸身时,便已推测此事与炼制长生丹药有关。后来虽寻得所谓的“阴阳命定人”,却因不符要求而作罢。
蒙挚明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始终留意着蛛丝马迹。
如今三个月过去,风平浪静,恰恰说明对方尚未集齐所需药材,仍在等待时机。
而这大王花,会不会就是其中一味关键药引?
“所以你怀疑是那些方士?”蒙挚压低了声音,拉着阿绾的衣袖快步离开万人坑,向来路返回。
阿绾被他带着紧走几步,也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阴森之地。
她边走边道:“这两个月在骊山大墓军营,我听多了关于方士的传闻。来梳头的校尉们说,这些方士常来此地做法事,而后便消失多日,不见踪影。虽说将士们对方士的行踪并不上心,但他们都注意到,这些人时常持着罗盘在墓区东走西逛,朝令夕改。”
因为一时间走得急,脸上又有面巾,她有些气喘,但还是继续说道:“这些方士极为讨厌,常常是今日指使苦役挖掘此处,明日又断言方位不对,命人改挖他处。如此反复折腾,那些民夫、苦役本就是戴罪之身,性情暴烈,长此以往,怎能不心生怨愤、激起暴乱?”
蒙挚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住,颀长的身影倏然回转。
阿绾正微喘着低头赶路,全然未曾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整个人收势不及,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慌乱间为求站稳,她下意识伸手环抱,待反应过来时,双臂竟已牢牢圈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掌心下是轻薄衣料包裹的温热肌理,隔着织物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今日未着铠甲,只一袭玄色常服,这猝不及防的贴近便愈发显得亲密无间。
她整张脸几乎埋入他胸膛,清冽的皂角气息混着方才在万人坑沾染的淡淡尘土味,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蒙挚身形明显一僵,垂眸便见少女乌黑的发顶,那支木簪斜斜擦过他前襟。
她环在他腰际的手臂微微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腰侧的衣料,揉出细碎褶皱。
山风掠过,只闻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个略显急促,一个深沉压抑。
阿绾意识到极为不妥,慌忙松手后退,耳尖染上绯红。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蒙挚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无妨。“他低头看着她,“这两个月,你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也就是这些了。“阿绾抿了抿唇,“我能听到的有限,都是校尉们闲聊时说的。“
“他们可曾对陛下......有所非议?“蒙挚问的略微不自然,但他的确也想知道目前在军队里这些人对朝政的风评。
“那倒没有。“阿绾摇头,“他们都夸陛下英明,说扶苏公子儒雅,胡亥公子吝啬......“她忽然笑起来,“其实他们不知道,胡亥公子在明樾台设宴时可大方了,赏赐从不手软。“
蒙挚微怔,随即想起她确实该知道这些。“胡亥花的终究是陛下的钱财,自然大方。“
“对了,他们还说今年冬天怕是要大雪封山,若是能停工就好了。“
“绝无可能。“蒙挚这一次倒是斩钉截铁,还冷哼了一声,才说道:“大墓外部工程已近尾声,现在主要是在墓室内施工。山中并不寒冷,就像方才那个万人坑下,甚至还有些潮湿闷热......“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眸中闪过精光,想起了什么:“果然。据说余方士三年前曾到过南海,一直怂恿陛下造大船前往南海寻仙。而徐方士则坚称自己在东海蓬莱见过仙人,力主东渡。二人为此争执不休......“
“原来如此。“阿绾恍然,“难怪余方士见到徐方士总没好脸色。不过徐方士为人随和得多,那日我替他编发,他还很客气地给了我些饼子。“
“荆阿绾!“蒙挚忽然沉声喝了她。
阿绾吓得一颤,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蒙挚眉头微蹙:“你已不是孩童,岂能随便接受外人给的食物?若有人下毒该如何?“
“可......徐方士自己也吃了同样的饼子......“
“日后不许再乱吃外人给的东西。“蒙挚板起脸来,那严肃的神情竟像极了为儿女操碎心的老父亲。
阿绾扁了扁嘴,低头闷闷应了声“知道了”。
见她这般模样,蒙挚也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这一回,他的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甚至刻意调整了步伐,让阿绾得以与他并肩而行。
山风拂过,将她耳畔的发丝吹得轻轻拂动。
“这两个月在骊山大墓,可还习惯?”蒙挚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温和了些许。
阿绾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起这些琐事,便将平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说到百奚将军时,她想起尚发司两位婆婆的闲谈,忍不住抿嘴笑道:“婆婆们说,百奚将军小时候曾在蒙恬大将军府上住过,与您一同习武呢。只是......”她悄悄抬眼打量蒙挚的神色,“据说他总打不过您,常被您追得满院子跑。”
让她意外的是,蒙挚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微微上扬,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得的光彩,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阿绾见状,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着那些听来的趣事。
二人并肩走在山间小路上,方才在万人坑边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间已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