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毓庆宫正殿内灯火通明,
一家四口难得整齐地围坐在膳桌旁,
宝珠和弘昭被安置在特制的高椅里,
由乳母小心喂着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软烂浓稠的鸡茸小米粥。
石蕴容看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小嘴巴一动一动,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可爱模样,
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转念又想到不日他们便要离开自己身边,那笑意便染上了一丝难以挥去的黯然,
其实胤礽想的不错,无论她面上分析得如何头头是道,理智如何清醒,
但作为一个额娘,这份骨肉分离的不舍与心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抹去的,
然而,她这刚升起的伤感还未来得及弥漫开,就被弘昭的动作打断了,
他似乎被这慢条斯理的喂食感到不耐烦了,
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竟一把抓向自己碗里温热软烂的米粥,
糊了满手后,快速往嘴里放,
可自己吃了一口后,又颤巍巍地、目标明确地就要往旁边他阿玛那盛着精致菜肴的饭碗里放,
小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出模糊的音节:
“啊啊啊……齿……!”
那模样,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要跟阿玛分享。
胤礽正夹起一筷子清炒芦笋,
余光瞥见儿子那糊满粥渍、正朝着自己宝贝饭碗而来的“魔爪”,
脸色瞬间一变,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碗往怀里一护,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甚至带着点惊恐,连忙对伺候弘昭的乳母低斥:
“还不快拦住小阿哥,像什么样子!”
乳母吓得赶紧握住弘昭的小手腕,轻声哄着想把他的手拉回来,
可弘昭却不乐意了,
自己好心“进贡”被打断,顿时气愤地“啊啊”大叫起来,
被乳母握着的小手还不安分地用力甩动,
沾着的米粥点子瞬间飞溅开来,有几滴甚至直直地往胤礽绣着金线的袖口而去。
胤礽看着自己衣袖上那几点碍眼的污渍,
再看着儿子在那张牙舞爪、粥粒横飞的“惨状”,
额角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石蕴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方才那点伤感早已被这滑稽的场景冲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带着几分难得的戏谑看向胤礽,调侃道:
“太子爷,这可是咱们弘昭想孝顺阿玛呢,想把自己的‘好东西’分给阿玛尝尝,您可别伤了孩子的一片孝心。”
她这话音刚落,胤礽额角的青筋跳得愈发厉害了!
他看着她那明显幸灾乐祸的模样,
再瞥一眼还在“行凶未遂”、气得小脸通红的儿子,
只觉得这顿共享天伦的晚膳吃得他心力交瘁,
方才那些心思,此刻也被这鸡飞狗跳的场景冲散了不少,
甚至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左右弘昭过两日就要去乾清宫了,
或许也能让皇阿玛他老人家,亲自体验一下这等“孝心”?
这么一想,心头那点因分离而产生的郁闷,竟是诡异地消散了一丝丝,
甚至隐隐有点松了口气。
“抱下去,赶紧抱下去!等他吃完了,收拾干净了再抱过来。”
胤礽连声呵斥着乳母,实在不想再面对这场“粥弹”袭击。
乳母得了令,连忙用力,想将还在发脾气、扭动着小身子的弘昭从高椅里抱出来,
可弘昭正处在愤怒中,哪里肯依?
感觉到要被带离战场,他更是扯开了嗓子,
发出更加响亮、更加委屈的“哇啊啊”的大喊声,
小手小脚拼命挣扎,那沾着粥渍的小手还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在抗议这“不公”的待遇。
弘昭那边的尚未平息,
这边的宝珠见弟弟被乳母强行抱离,挣扎哭喊得厉害,似乎也受他的情绪感染,
立刻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大声叫嚷起来,
急切的小模样,仿佛在说:放开弟弟!
伺候她的乳母见状,心道不好,连忙上前柔声安抚:
“格格乖,没事的,没事的……”
她伸出手抱起宝珠乱动的小身子,
谁料,宝珠被乳母这一碰,更是奋力挣扎起来,小短腿猛地一蹬——
“哐当!”
宝珠身前盛着半碗鸡茸小米粥的小银碗,被她这用力一蹬,直接从小桌板上飞了起来,
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米香和鸡茸碎末的弧线,
不偏不倚,“啪”地一下,
精准地扣在了正强忍怒火、额角青筋暴跳的胤礽脸上,
温热的、黏糊糊的粥液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脸颊蜿蜒而下,
几颗软烂的米粒顽强地挂在他紧抿的唇边和浓密的睫毛上,
还有几缕鸡茸丝堪堪垂在他下颌,
模样堪称惨烈。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胤礽猛地闭上眼,只觉得脸上一热,随即便是黏腻的触感和浓郁的米香,
他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雷霆震怒。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奴才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石蕴容也是猛地一怔,
看着他那张瞬间被“装饰”得五彩斑斓的脸,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冲到嘴边的笑意硬生生压了回去。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哇——!”
罪魁祸首宝珠似乎被碗落地的巨响和自己制造的“成果”吓到了,
短暂的愣神后,小嘴一瘪,惊天动地的哭声瞬间响彻殿宇。
这一哭,如同解开了定身咒。
“奴才该死!”
“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伺候的奴才们哗啦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声音都带着颤抖。
胤礽猛地睁开眼,
粘稠的粥液让他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
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从牙缝里挤出低沉而危险的呵斥,声音不大,却带着骇人的风暴,
“都聋了吗?把这两个小孽障给孤抱下去,立刻!马上!”
“是、是!”
乳母嬷嬷们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起来,火速行动,
抱孩子的抱孩子,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了一阵风。
何玉柱抖着身子,脸色惨白地上前,
“爷,奴才、奴才伺候您去更、更衣……”
胤礽阴沉着脸,顶着一头一脸的粥渍,豁然起身,
看也没看一旁努力维持表情管理的石蕴容,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方才那点“共享天伦”、“趁机拉近关系”的旖旎心思,早已被这两碗小米粥泼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满腔的怒火,和迫不及待想要将龙凤胎送去乾清宫的急切,
这祥瑞姐弟的孝心他是承受不住了,
也收回之前抗拒的心思,
皇阿玛,您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