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繇以为言攸先行离去了。
殊不知她在寂寂角落目睹了他长久的落寞。
这一回真真是谁也不比谁好过。
年少时的两情相悦,总是难成全,世间离散才是常态。
现在的薛家,陆氏已经对她颇有微词,言攸也不想舔着脸回去。
褚昭送她的宅子,她还是来了。
还未进门,就有丫鬟关切。
言攸看着少女,笑了下:“真好。”
“姑娘,殿下来了。”
“哦……好,我先去梳洗,然后去拜见殿下。”
丫鬟环顾左右,牵着她的手一紧,又摇头,言攸疑惑:“怎么了?”
“姑娘最好现在就去。”
言尽于此。
她也不难想通,这两日与俞繇待在一处的,若是褚昭找不到她,心里又要疑神疑鬼。
言攸草草擦干雨水,东风过境,吹得她打了阵哆嗦,立刻躲去前厅了。
褚昭不在,还是下人为她指路,她半信半疑寻到了灶房。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褚昭闻声回眸,衣袖拢在腋下,额前垂下丝丝松散的发,少几分凌厉威严,改作体贴和软。
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门口会吹风。”
言攸听话走近了,锅炉的热气驱走了多数的寒意,褚昭擦干净手才碰她,理开她额前的发丝,脸色还是苍白着,他心疼。
褚昭这样的好脾气让言攸心底诧异,她从不敢恃宠而骄,端得慎之又慎,雷霆雨露,她不知哪一个先来。
“怎么淋了雨都不去梳洗,就这样湿哒哒地来找我?”
言攸刚启唇,话又在嘴边绕绕:“知道殿下来看望,一刻也不想耽搁。”
褚昭冷笑,不多说什么又转头忙活了。
她最好能这样装一辈子。
言攸探头,去他身边帮衬,褚昭横臂拦开她,蹙起眉,道:“先去梳洗。”
“好,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人。”
这宅子里除了她和戏蕊、青衣,哪一样不是他所给予,连仆役都是他挑选的。
褚昭侧着脸,望她离去。
言攸刚沐浴更衣完,头发还披着,就被青衣叫走。
青衣心里虽还是偏向昔日旧主,可褚昭所做她也看在眼中,客观地和言攸说了对褚昭的看法。
太子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
或许他待多数人冷然,而待姑娘是无可挑剔的,那么久远的仇怨,该被抹平还是继续耿耿于怀?
青衣想,她只能说说,不能替姑娘决定。
坐到桌前,褚昭递上一碗药,顺便叫下人们退下了。
深褐色倒映着她的眼目,言攸未接过,反而紧张道:“殿下,这是什么药?我没有生病。”
褚昭掰开她手指,让她端上药碗,桃花眼噙着丝丝笑意。
“避子汤。”
言攸一听如坐针毡。
褚昭所作所为所说,不是说明他知道她和俞繇之间勾搭不清吗?
“殿下是什么意思?”她克制住喉咙的颤。
“清和也有听不懂言下意的时候吗?”
言攸沉默了,然后抿着碗口,毫不犹豫地吞下汤药,残留了没有滤净的渣,苦味在口腔中钻着。
直到用完药,她才镇静下来,开口解释:“殿下,什么事都没有,我没有半点逾矩和背叛……”
眼看她要下跪,褚昭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弹。
他阴恻恻道:“那就解释,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清了。”
言攸头皮发麻,被抓住的似乎是她头顶的发,紧扯着,让人痛。
她道:“是李知薇李师姐把我骗到李府,叫人给我下药迷晕,她在大婚前夜逃走,强留我替嫁,我是……是作为李知薇……”
“李知薇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言攸双目对视着他的,极其坦诚。
褚昭一哂:“她好大的胆子。”
除非他问,言攸是半字不肯多言,说多错多,反而显得心虚。
“那你呢?你和俞繇,怎么今日才回来?你们二人真没有什么吗?”
言攸定身,即便他已经靠得很近也不表现出退缩,她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有自知之明,俞繇……也不是那种人。殿下和他常常相逢朝堂,总不会不知他为人。”
褚昭俯身细嗅。
还是前段时日那种梅香。
他容色稍霁,“在这种事上撒谎,你知道下场吗?”
言攸迟疑地点头,手里的衣料都捏出褶子,浑然不觉。
“敢扒干净让我看吗?”
陡然间要吓得她落泪,她两眼一眨不眨,几乎是在瞪视,随后在褚昭的质询下顺从地绕开腰间的系带,在掖着领衽要褪下时被他制住。
褚昭合好了她的上衣,愧疚地给她抹泪。
他温声赔罪:“不是要羞辱你,对不起,我就是……”
“你不信我。”言攸截然道。
她这时才镇定下来,开始反问褚昭。
褚昭理亏,好好哄着:“我没有。没有不信你,是不信俞繇,同样是男人,我怎么会不懂他的……”
“殿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妄加揣测,让好不容易建立的亲近和信任崩塌?”言攸偏过脸,垂着头,愤恼又伤怀。
他像是终于没有对策了,从头和她说:“你喝的药只是祛风寒的,我没有那么不信任你。是你以前骗得多了让我心有芥蒂,我不想你瞒着我,做了就是做了,比你承认更让人难受的永远是扯谎。”
言攸被戳中了不是,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往后,我不会再欺瞒殿下了。”
褚昭沉吟片刻,终于缓和出笑容,“嗯。”
两人邻座,他还时不时为言攸夹菜,为刚才的事道歉。
伤人时,褚昭的话滔滔不绝,而赎罪时,他从来都羞于启齿。
他也不想那么嫉妒成性。
谁叫她那么会勾引人。
言攸回府前,锅炉上熬煮的那一碗,的确是避子汤,可她一出现,说几句好话,他又不忍把那种伤身的东西给她灌下,她走之后,那药就倒得干干净净。
她身上很干净,要脏也只能他染脏。
而言攸用膳时,人仍旧是僵直的。
但凡褚昭对她的怀疑再重一丁点……
她只敢对天发誓,往后绝不会欺瞒他、背叛他,而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褚昭却提了一件她意想不到的事。
“薛知解来向我投诚了,我知道,他是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