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威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触及了绝不能触碰的底线。
后面那未竟之语是什么?那被强行咽回去的,会是怎样的惊天内幕?他脸色由红转白,额角渗出冷汗,在无数道目光的逼视下,悻悻地闭上了嘴,但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楚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疑窦更深。
次子的激烈反应,其他子女瞬间的紧张与制止,民众对“神明”二字的敏感与维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所谓“神明启示选定新圣子”背后,绝对隐藏着极大的不和谐。
次子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恐怕是关键。
使者的脸色依旧难看,但见凌威住口,也不再深究,只是强硬地宣布:“新圣子已立,仪式已成!诸位,散去吧!”
一场本该庄严肃穆,最终以确立新主凝聚人心的葬礼,就这样在一种极其尴尬、紧张和不安的氛围中,不欢而散。
人们带着满腹的疑惑、震惊以及对未来的忧虑,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离去,再无人去看那高台上,被侍从搀扶着、依旧傻笑着流口水的“新圣子”。
楚寒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快速离去、面色铁青的次子凌威,又扫过高台上那些神色复杂、各怀鬼胎的圣子其他子女。
圣子死因成谜,声望最高的长子莫名成了痴傻之人并被“神明”选为新圣子,次子当众失态险些亵渎信仰……这圣地之水,实在太浑了。
她需要尽快弄清楚,这所谓的“神明启示”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那位本该是继承人的长子凌渊,身上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
葬礼的风波看似汹涌,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悄然沉淀。接下来的日子里,圣地并未如楚寒预想般发生任何明显的动荡或变故。
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那场荒诞的新圣子册封仪式从未发生过,只是空气中无形中多了一丝压抑的紧绷感。新任“圣子”凌渊被安置在圣殿深处,再未公开露面,圣地的一切事务似乎暂时由使者与几位长老共同维持着表面的运转。
楚寒惴惴不安地观望着,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她像一只敏感的狸猫,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同时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她并非完全孤立。那对与她一同进入圣地幻境的老夫妇,依旧执着地四处打探着他们女儿的消息。
看着他们日渐憔悴却不肯放弃的身影,楚寒心中也曾升起疑问:为何他们如此确信女儿就在这圣地之中?毕竟圣地范围不小,人员复杂,如此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次短暂的交谈中,老妇人握着楚寒的手,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姑娘,你不明白……我们……我们身上流淌着部分幽灵一族的血脉。虽然稀薄,但对至亲之人的气息,尤其在这种封闭的、灵气汇聚之地,感应会比常人敏锐得多。我们能感觉到,她就在这里,一定在。”
“幽灵一族?”楚寒心中微动,这是一个在人妖大战记载中几乎被抹去的种族,以隐秘和感知力着称,传闻早已灭族。
老翁沉重地点头,声音沙哑:“那一族……就剩下我们这些零星血脉了。我们不能再失去她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历经磨难后仅存的、全部的希望。
看着老夫妇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期盼,楚寒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沉了沉。
哪怕她理智上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可能是虚幻的泡影,是考验或是困住她的迷阵,但这些日子与小镇居民、与这对老夫妇的相处,那些关切、那些忧愁,都是如此真实可感。
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悄然掠过心田,但随即,更强烈的警醒将她拉回现实。
她暗自摇了摇头,在心底对自己严厉告诫:楚寒,清醒一点!这里是幻境,是虚假的舞台,眼前之人或许都只是过往的投影或阵法的造物。若沉溺其中,心生牵绊,便真的可能迷失自我,永困于此了。
她收敛起那一瞬间的共情,重新披上冷静观察的外衣。
老夫妇的幽灵族血脉和他们对女儿的感应,或许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信息,但眼下,她更需要专注于破解这圣地诡异平静下的真相,以及找到离开这幻境的方法。
只是,那对老夫妇绝望而执着的眼神,终究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在了她的心底。
时日悄然流逝,楚寒心头的焦虑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这些天里,她几乎将圣地能踏足的区域都仔细探查了一遍。无论是看似寻常的民居巷弄,还是灵气氤氲的林间秘境,甚至是某些不设防的祭祀偏殿,她都凭借着小芽和那对老夫妇无意中提供的掩护,小心潜入过。
然而,结果令人沮丧。
她尝试过感应空间的节点,寻找灵力流动的异常,甚至回忆了多种古籍中记载的破解幻阵之法,可这方天地稳固得如同真实世界,没有丝毫破绽可寻。每一次探查都如同石沉大海,除了确认此地规则完备、逻辑自洽之外,对她脱离困境毫无帮助。
一无所获。
楚寒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圣地。夕阳的余晖给建筑镀上一层金边,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这些天的见闻与探查:圣子离奇身亡,痴傻长子被“神明”选为继任者,次子当众失态隐含内情,民众的信仰与疑虑交织……以及,她自己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找不到出路。
该查的地方,基本都查了。
除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凝重,投向了圣地最中心的方向。那里,矗立着宏伟的神庙。整座神庙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强大的结界之中,平日里仅有使者和少数核心长老有权进入,是圣地真正的禁地,也是权力与信仰的终极象征。
那里,是她唯一未曾踏足,也根本无法强行闯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