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为了把沈宜珠推到后位之上,都已经高调把这个侄女接到了宫中,已然等于告诉天下人她的用意。
一则眼下除了穆疏云这个对头,她没有偃旗息鼓的必要;再则若是犹豫,转而让沈宜珠回府去嫁人,也会有损她的闺誉。
所以即使是皇帝这边也暴露出了他的锋芒,沈太后这里也已经骑虎难下。
回房洗漱之后,月棠在灯下用膳,让整理床铺的侍女紫霞传话给兰琴进来。
兰琴和梅卿一起进来的。
月棠道:“前阵子你们俩给王府前前后后院落整理造册,全都整理完了吗?”
“都整理好了。”兰琴点头,“大到房屋间数,小到一草一木,一纸一砚,全部都有定数。”
“所有库房里呢?全部开箱查过吗?”
“都开过箱,并且也换过锁,重新贴了封条。”
“可曾有与安贵妃或大皇子相关之物?”
兰琴怔住,上前替她装了一碗汤:“安贵妃的没什么印象,但宫里赐下来的可就多了。再说大皇子过去与郡主十分要好,赠予过的东西也有很多。
“郡主想找什么,您说说,或许奴婢有印象。”
月棠望着她们:“窦允说过,父王在世时曾经派他上宫城后门,接了安贵妃身边嬷嬷们的一包东西。
“这包东西到了父王手上后,窦允却未再听说过它们的下落。
“你们再仔细核查一下,我们库房里可藏有出自安贵妃或者大皇子的旧物?”
兰琴和梅卿同时顿了下,然后又同时问她:“急么?”
“东西实在太多,即便是已经造了册子,要重新开库房,搬来抬去,恐怕得有一两日。”
“不急。你们仔细找便是。”
月棠喝了口汤。
抬起头来看她们已经退到门口,又招了招手:“你再去告诉魏章,让他把周昀原来那张路引找到,打发小霍去他的家乡看看。
“再让叶闯这些日子多盯着些他。”
能够经得住月棠和晏北的双重盘问,周昀的话起码有几分真。
但他自称过去是镖师,只是因为闯荡江湖才能有今夜这般出色的功夫,明显是不可信的。
叶闯上次同她去盯过穆疏云,办事还挺机灵,是新过来的这一批侍卫里第一个出挑的。
让他去盯着周昀,应该不成问题。
用过了已然是夜宵的晚膳之后,王府里灯火渐渐熄灭。
此时的永福宫里,沈太后却还坐在榻上对着灯火出神。
沈宜珠将安神汤端来放在她的旁侧:“姑母,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沈太后抬头:“今日永嘉从紫宸殿出来那会儿,你去哪儿了?”
沈宜珠放托盘的手顿住。
沈太后严肃地望着她:“你去找她做什么?她不可能成为我们的自己人,你知道吗?”
沈宜珠拢手而立,微微点了点头。
沈太后叹息:“你还太年轻,像你和穆疏云这样的,在她的手下连三招都走不了。
“你知道当初先帝和穆皇后对她有多疼爱,有多上心吗?当时宫里还有大皇子,虽然是庶出,但他的母亲也是贵妃!
“先帝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可以说和大皇子一样多!而她再加上贤良淑德的穆皇后宠爱,不但是习得文韬武略,后宫内宅里的东西也从穆皇后手里得到了。
“她根本就不是普普通通的宗室郡主!”
“姑母,”沈宜珠上前坐在了她的身旁,“珠儿知道。宫宴那日在永福宫第一眼看到郡主,我就觉得她耀眼得就像一轮太阳。
“如果说天下女子都需要依傍丈夫才能荣耀,那郡主自己就可以发光。
“后来在紫宸殿,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慌不忙引穆家人上钩,又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带进坑里,全程沉稳镇定,掌控全局,珠儿哪里及得上她十成之一?
“更不敢自不量力去招惹。”
“你知道就好。”沈太后口气缓和了些,“皇城司的事你我都清楚,哪里有那么巧的事,靖阳王刚好在那里逮住了穆家的护卫?
“可是今日皇上还是下旨处罚了穆昶,足以说明他对穆家的确有不满。也说明他认为永嘉值得他这么做。
“接下来端王府和穆家必然进入你死我活的境地,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现象,那丫头很有本事,倘若她能够把穆家摁下去,我们就可以坐收渔利。
“但我们若是与端王府走得近,就会反过来被穆家当成靶子。
“穆疏云的死,穆家正恨着我呢,何必抢着出头?”
说完这一席话,沈太后又烦恼地叹了口气。“本来去掉穆疏云这个阻碍,你入主中宫的希望更大了。
“可事情闹这么大,反而不宜贸然行动了。”
沈宜珠看着已经变凉了的汤,起身把它挪开,拿出一根安神香来点上,又走到沈太后身后替她按捏肩膀。
沈太后把她拉回来坐下:“日后你若进了宫,这里也会是你的战场。
“你是怎么想的?”
沈宜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姑母处处为沈家着想,殚精竭虑,珠儿感动不已。
“不过,方才姑母说到郡主和穆家如今已然成仇,珠儿反倒觉得,与其坐等着收渔利,倒不如主动与郡主联合,共同把穆家拿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沈太后动容:“终日打雁,终难免被雁啄眼,你怎知她会诚心待我们?”
沈宜珠轻轻抿唇,目光幽幽:“可是郡主已经救过了我。
“那日穆疏云算计我时,我的确被绊在花园里了。
“如果不是郡主在暗中向我投递消息,指引我回房,穆家的奸计十有八九就要得逞。
“姑母必定十分清楚,皇上若有选择,定不会选择立我为后。那小木头人被找到,他就算知道其中有诈,也一定会以此为由发作,先断了我的念想。我们沈家也会吃挂落。”
沈太后震惊:“此事我怎不知?”
沈宜珠站起来:“彼时珠儿也拿捏不住是不是郡主,那日早上言官到宫中告状,又来得十分急切,珠儿并没来得及说。”
“那你后来又怎么知道是她?”
“因为珠儿去找过她了。”沈宜珠眼中反射出了灯火耀眼的光芒,“珠儿向郡主当面求证的时候,郡主默认了。”
沈太后沉默而坐。
“姑母,”沈宜珠又坐了下来,“您看那日在殿中,郡主原本可以提及此事,拉珠儿出来为她做证。
“可她压根没有提到自己。
“诚然郡主当时那么做,也有她想针对穆家的意思,不希望他们得逞,可是她事后也没有向我们邀功,如果珠儿不主动去找她,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提!
“而且我向她求证的时候,她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顺势利用这个机会讨这个人情——因此我倒觉得,郡主是个心性高洁之人,至少有她的底线。
“这样的人,如果能够求得她站队,应该不会背刺于沈家。”
沈太后听得心绪浮动,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踱步:“你知道什么?你才吃几碗饭?就能看透她这样一个人?
“就她回京这几个月,多少人死在她手上,你算过吗?”
沈宜珠微笑:“如此,珠儿更觉得郡主值得仰望了。
“她不曾负任何人,那些人却依然因为名利权势而向她母子下毒手。
“她一个个地杀过来,让坏人伏法,才能让这人世间的王法和正义变得有尊严。”
沈太后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女,她侃侃而谈,眼眸中游动着异样的光芒,像是追寻到了天上的明星,难抑雀跃。
沈太后移开目光,神情晦涩。
“王法和正义的尊严?”她缓缓往前踱步,喃喃吐语,“那有什么用呢?权力才有用处。
“权力才能保命,才能使一个家族兴旺起来。”
“姑母!”沈宜珠神情黯淡下去,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可是这次如果没有郡主,我们没那么轻松能够揭开穆疏云的阴谋。
“我们的确欠着郡主的人情。即便不能成为盟友,至少也不能少了姑母您的气度。”
沈太后转身想了想,走到凤案之后:“既然你认为非要走这一趟,那哀家下个帖子,你明日送过去给她。”
沈宜珠脸上重新有了光彩:“珠儿一定办好这趟差事!”
沈太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轻嗔道:“你这丫头,将来总要碰壁碰得鼻青脸肿才知道利害。”
沈宜珠抿唇笑起来。
翌日待早朝之后,沈太后回了宫,她则穿戴整齐,拿着太后亲笔写下的帖子出门。
路过那日的小花园,她停步望着架子上几盆郁郁葱葱的兰花,走过去,挑了最好的两盆,让自己的丫鬟抱起来。
丫鬟道:“这可是小姐特意为皇上种下的。”
沈宜珠仍让她抱着:“皇上日理万机,没有那么多工夫赏花。
“好好抱着,别把叶子折了。”
……
兰琴怕月棠等得急,和梅卿一商量,昨夜就开始铺开了账目册子,让魏章找了一批得力侍卫,分成两班,二人各自带着一班人,打开库房,轮流清查起来。
到了上晌,该找的东西没找到,反倒是另有收获。
月棠正好收到晏北派人送过来的消息,说是晌午之前那批新的侍卫就会送到。
原本她打算出个门,因此改变了主意,把韩翌喊过来,给仪卫司那边下令准备做交接。
因闻到了寒夜身上的草药味,她问道:“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韩翌神色憔悴:“早些年吃了不少苦,有顽疾在身,每到冬天就难熬。已经在用心医治了,多谢郡主惦记。”
月棠想了想:“你要是放心不下,这几日便不要过来了。安心尽孝吧。”
韩翌脸上有为难之色。
月棠拿起了旁边的文书:“去吧。趁如今王府事务还不多,兰琴和魏章撑得住。日后就不见得能容你去了。”
韩翌心绪激荡,俯身拜谢。
兰琴梅卿和他擦肩而过,打了声招呼后走进来:“郡主,您看我们找到什么了?”
二人喜气洋洋,拿着一些正红色的服饰和两只大木箱子进来了。
“这是什么?”
“是当年王妃成亲时候穿戴过的喜服和冠饰!”两人边说边把那簇新又华丽的喜服展示开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保存得还十分完好呢。”
月棠从来没有得到端王妃亲手赠予的遗物,因为母女之间关系淡淡,在王妃过世之后,月棠也未曾主动去清理过这些东西。
可此时亲眼看见,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当年母妃就是穿着它嫁到王府,然后怀着憧憬成为王府的女主人,又陆续生下了哥哥和二哥还有我的。
“它们的身上,恐怕还有母妃残留的气息。”
她情不自禁地拿着喜服贴在身上。
兰琴动容:“郡主当年成亲的时候未曾盛装,不如,您现下试试它吧?”
“是啊!”梅卿兴奋附和,“王妃的服饰规制只比皇后低一等,若论起来,如今郡主也当得起王妃的品级了,郡主按品大妆,就当我们见证过郡主当年成亲了!”
月棠受她们怂恿,莞尔道:“也成。”
二人便立刻为她更衣梳妆起来。
王妃服饰规制仅仅比皇后低一等,光是衣裳就有好几层,再加上冠饰,可想而知多么繁复。
等到全部穿戴完毕,看到铜镜里的人影珠冠高耸,华服曳地,兰琴和梅卿怔怔看着,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月棠天生绝色,但在她独一无二的气质面前,五官容貌反而成了不值一提的优点。
此时这描龙绣凤的喜服穿上身,恍如连身份也拔高了一层,更为她添上了几分逼人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想低头了!
“郡主这么一装扮,奴婢倒觉得像是……”
“郡主,枢密院那边带着侍卫过来了。另外王府那边华大夫也过来了。”
正当兰琴犹豫着有话要说之时,门口传来了小太监的禀报声。
屋里三人齐齐回头,而刚刚走到门下的华临对上月棠的身影,脚步猛然一抖,又蓦地往后退了两步:“……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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