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太傅府是霍纭他们引开了后园子角楼上的注意,让月棠和晏北二人趁机而入的。
出来的时候府里的防卫很显然已经反应过来,此时已经结束了对霍纭他们那边的追踪,快速回到原位,仔细排查起每一个位置来。
月棠和晏北沿着墙角摸索了半圈,一时不得机会,只得先找了个角落停下,找了个随身的牌子丢出墙头。
侍卫们会在外间四处巡查,发现后,便会来掩护他们出去。
此时已入冬月,月光从层层乌云后头露出一线脸来,照在堆积在角落里的积雪上,反射出清冷的幽光。
屋檐下的冰凌更是被照的像一把把寒刃。
寒意扑在脸上,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晏北道:“不如就近找个屋子先等一等。”
月棠摇头。
晏北正待说话时,忽听见墙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紧接着远处约莫十丈开外又传来了狗吠。
就近角楼上放哨的和周边巡逻的人迅速吆喝着往前方去了。
月棠打起精神:“侍卫们来接应咱们了!”
刚把身子转过来,头顶墙头果然就跃下来一道身影。
这人低声喊着“郡主”,然后把面巾扯下来:“兄弟们都在墙下等候,快走吧!”
月棠也知道此时应该事不宜迟,得赶紧走,但看到此人之后却愣住了:“周昀!怎么是你?”
面前这个人,却是前几日晏北才送到她府里来的、早前他在胡同里抓到的那个路人。
月棠看着这高高的墙头,心里吃惊:“你竟然能进来?”
这么高的墙,还有如此严密的护卫巡视,按理说只有魏章蒋绍他们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才能够像这样不动声色闯进来。
周昀飞快把面巾又盖上去:“小的闯江湖,什么活计都干过,都是练出来的。”
月棠望着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随后回头看了一眼晏北:“走吧。”
从周昀跳进来的位置出了墙外,叶闯立刻就在墙下招起手来。
此处不宜久留,于是彼此都不多话,直接奔出了胡同之后上了马车。
月棠掀开车帘望着随同队伍奔走的周昀,只见他身形矫健,随在叶闯他们这群侍卫后头也未曾落下来。
“他功夫不错。你当时盘问他的时候,的确没发现什么破绽吗?”
她扭头问。
晏北此时刚刚把夜行衣脱下来,“没有哪里不对劲,当时我也试过他的武功,的确是不错。
“但因为你说要亲自见见他,我就没有特意找人顺着他的路引去芜湖求证。”
说到这里他抬头,也跟着她看了两眼,然后道:“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差人去查也不迟。”
月棠想了想,把身子收回来:“我回头让小霍去。他随我在民间走得多。”
晏北捋着袖子,一偏头看到她又在沉思,动作不由放慢:“方才听穆昶的意思,他果然是去紫宸殿吹耳边风了,打的还是皇城司的主意。”
“听到了。”月棠脸上浮出寒霜,“他们对付我的招数无非那几个,要么就是直接取我命,要么就是针对皇城司。
“可是针对皇城司也是为了削弱我的力量,以便能够拿住我。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杀我。
“穆疏云一死,他们当然就更加有杀我的理由了。
“这也就是之前我为何说,皇城司这边我总是心里不踏实。
“我与穆家,总归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他想要得逞,没那么容易!”
晏北想了想,直接把停在袖子上的手放下来:“那你如何应对?”
月棠看他一眼,笑道:“明日我就张榜招婿,一个月成亲,三个月怀子。”
晏北差点跳起来:“你把成亲当儿戏呢!”
月棠笑眯眯地,浑然不再理会,托起腮看着窗外寒月,渐渐凝默。
晏北胳膊肘往后撑着,两眼一斜盯着她后脑勺:“你要是实在急着用儿子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借给你。
“但你得听我一言,这终身大事可得好好思量,不能乱来……”
月棠好像没有听到他这番哼哼唧唧,叹了口气,把身子收了回来。说道:“皇上拒绝了穆昶,看起来他还是不打算招惹我。对他来说,穆家他也没法舍弃,把我留着制衡穆家,如此更好。
“这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我越发怀疑,贵为皇子的他,在穆家应该享受的也是至高无上的待遇,到底他为何能够把自己隐藏得如此之好?
“如果不是穆疏云跳出来激惹他,让他下决心动了刀子,恐怕我们此时都还被他蒙在鼓里。”
“到底是皇子,不可能一点谋略都没有。”晏北掏帕子擦了擦脸。
月棠听完他这一句话,眉头皱了一会儿,却道:“皇城司和皇上的心术,我都已经心中有数。
“只是后来他们还提到了三年前两位皇子那场落水。
“还说到褚英死之前,皇上突然提及过此事。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和大皇子一道落水,他突然问大皇子是否真死了,死没死,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何况事情过去了三年之久,他突然提起来,难道说大皇子的死是有什么猫腻?”
“有也不奇怪。”晏北哼了一声:“穆家一门心思扶持二皇子上位,先帝没有留下立储的圣旨,如果当时大皇子还在世,回来之后说不定朝堂上还要争一争。
“如果令尊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么自然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大皇子才合算。”
月棠定定地看着窗下,缓声道:“也许是吧。”
隔许久她又说道:“从褚嫣最初说我身上有秘密,到后来这一路疑点越来越多。
“从今天夜里穆昶的话语里可知,外人所不知的这个秘密尽掌于穆家之手。
“甚至这个秘密跟皇上有关,他们却连皇上也没有告诉。
“只是一味地把他送上帝位。
“由于穆昶从一开始就想杀我,而且父王的死还不明不白,可见这个秘密与我也相关。
“我甚至可以推测,穆昶正是因为掌握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有我说的后来的变化,他们野心膨胀,想要通过牢牢控制皇上,成为无冕之王。
“如果这个秘密不能解开,那么即便是穆家倒了,我又怎么知道危机不会藏在别的地方呢?
“况且我觉得沈家也有很大问题,目前看来沈太后在我父王的死上很不清白。
“但目前又没有线索指向沈家与穆昶有勾连。”
她眼望着窗外,月光之下她的眼眸更显深幽,藏满了疑问。
晏北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穆昶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皇上,否则皇上会忌惮穆家。
“可是只有威胁到皇权和地位,才值得皇上去毁灭一个无论是利益还是情分都和他紧紧绑在一起的穆家。
“穆昶的夫人又说,没有他们穆家,皇上根本登不了帝位。
“那么难道当年先帝并不属意二皇上上位?你父王实际上拥立的其实不是二皇子?
“所以在穆家看来,端王府的人都是他们通向权力顶峰的阻碍?”
月棠扭头望着他。
晏北垂下眼眸,言语里带了些安慰:“不管怎么样,根据当年随行的人回来交代,当时行船之中遇上暴雨。两位皇子在船舱之中喝茶叙话。
“分别时二人在甲板上滑落水中。
“二皇子侥幸被救上来,但大皇子被水冲走了。所有侍卫在那里停留多日,四处打捞,均不见人。
“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要说大皇子还能生还,也不是没有那万万成之一的可能。”
月棠把身子挺直了一些。“月渊出城南下之后,父王从安贵妃手里接过一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暗中有些什么打算。
“这个线索颠覆了我从前的看法。
“实际上父王与安贵妃母子关系匪浅。
“那么谁说他必须拥立二皇子不可呢?
“可如果月渊真的还活着,如果过去几年里也像我一样在蛰伏中,那连我养伤三年都已经能出来了。
“而且普天之下都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也回到了端王府,他也应该出现了才对。
“为何始终不见人影?
“他为何不来找我?”
晏北想了半晌,最后只得叹息:“其实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在这个世上平安活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在漠北的时候看他们打仗,不管大小,只要刀剑一沾边,说死就死了。
“世上活人很多,幸运的人也多,但更多的人会死在病痛和意外里。
“即使三年前他侥幸上了岸,也无人能保证他后来几年一定能平安。”
这话好像有道理。月棠不再问下去。
从这一趟得到的线索里,她更加肯定当年穆皇后生产之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穆家觉得这个秘密危及二皇子是否能够继承皇位。
同时能够让他们守口如瓶,连皇帝本人也不告诉,以免引来皇帝的忌惮。
捋到这里,结论其实已经隐隐若现了。
只有皇帝原本没有成为储君的资格,穆家才会有那么多需要杀去的人。
可是究竟立谁为皇帝,决定权不在端王手里。
即便端王是个阻碍,也不能与二皇争夺储位,并不足以令穆昶处心积虑地杀害,更不必花那么大本钱请上百名杀手来谋杀月棠。
所以这个秘密一定不仅限于传位本身。
一定是比他们目前所想的还要诡谲。
而被端王提议去迎接弟弟的大皇子月渊,即使不知道所有真相,一定也知道与他相关一部分。
那么,月渊真的死了吗?
他若还活着,又会在哪里?
月棠又看起了窗外的月光。
马车已经停在了端王府门下。
侍卫们不敢打断他们说话,一直在不远处立着没动。
她放下车帘,说道:“天色不早。先散了吧。我改日再找你说话。”
她弓着身子下地。
却在转身的当口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马蹄声。
随后,霍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郡主!”
下了马之后,他飞奔到了面前来。
晏北刚刚好跟着落地,听到他气喘吁吁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穆家那个姓卢的幕僚,刚才去寻了两拨人。
“他先去找了禁军营两个副指挥使,听不到说什么,属下远远地看到,那姓卢的塞了一沓银票给对方。
“随后属下又打发人跟着那两个副指挥使离开,发现他们并未回府,反而是去了禁军衙门。
“再一波是内务府的太监。
“那太监在宫里掌事,姓卢的同样也塞了银票给他。
“没坐多久,他也匆匆回宫了。”
月棠与晏北对视一眼:“那被灭了口的阮福都能被穆疏云收买,说明绝不是孤例。
“穆家在宫里一定还安插着不少耳目。
“禁军和内务府的太监都是宫里的头领,穆昶此番去宫里吹耳边风,没吹成,反过来被皇上用了心术,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他多半不会明着对抗了。
“此时让人塞钱给这些人,必然不会让他们出幺蛾子。
“当初杀死褚瑛之后,穆贼老实了好一阵,直到我揪住穆疏云他才冒出头来。
“此人狡诈,也沉得住气,今夜恐怕就是为了打点打点这些人,为穆疏云闹出来的风波善后。”
晏北点头:“既然皇上态度明确,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多半又会藏起狐狸尾巴来。
“但既然他对宫里提到了皇城司,还是不能大意。他不来明的,恐怕会来暗的。”
“是不能大意。”月棠裹紧斗篷,“不过还有个沈家。
“今日那圣旨送到御史台,沈家不可能不知道。
“随后穆昶又入了宫,沈家多半也收到了消息。
“前阵子为了想拉拢我和你,请奏立他们沈宜珠为后,沈家人已经给我投过好几次帖子。
“这一次我帮他们揪出了穆疏云,实打实地送了个人情给他们,也让他们看到了我与穆家势不两立。
“我就不信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接下来他们反而坐得住。”
月棠抽出袖子里用凤仙花汁液写过字的那方丝帕对光看了看,然后又扬了扬眉头,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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