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先照看着他吧。”林昭昭望着榻上昏睡的赫连斥勒,终是悠悠一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释然,“或许等他再次醒来,神志就清醒了!”
言罢,她轻轻拉住齐曜的衣袖,两人快步走出了弥漫着药味的新房。
室外,正是破晓时分。清冷的晨光混合着雪地的莹白,将整个中庭映照得一片澄澈通透。两口覆盖着大红绸布的棺椁,并排静默地安置在庭院中央,那刺目的红色在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肃穆而悲怆。
南央瑞正俯身在其中一口棺椁前,肩膀微微耸动,对着棺木中长眠的南央金无声垂泪。
见林昭昭出来,一直静立一旁的南戈岚缓步上前,声音低沉而郑重:“拉姆女王的遗骨,按祖制,自当与阿尔契合葬……那……阿金呢?她该归于何处?”
林昭昭的目光掠过那鲜红的绸布,望向远方初升的朝阳,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让她,安息在她父母的陵寝之侧吧。”
“你……不随行送她们最后一程吗?”南戈岚望着林昭昭,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了。”林昭昭轻轻摇头,目光掠过那两口覆着红绸的棺椁,投向南方天际,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此去西凉金顶,山高路远,年关将至,我需在岁前赶回大梁。”
“噢……”南戈岚眼底的光彩黯了下去,化作一声沉沉的、带着了然与失落的叹息,“婶婶明白了……你如今,终究是林家人了。”
她顿了顿,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一种坚毅而温和的神情,仿佛要将所有不舍与遗憾都深深掩藏:“你放心。她们母女二人的身后事,婶婶和阿瑞……定会料理得妥帖周全,让她们在西凉故土,得以安息。若是有一天你有时间了,去了金顶定会见到他们的陵墓的!我们就此别过了!”
“拜托婶婶了!”林昭昭的声音很轻,晨光熹微,雪色无垠,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寂静的红与白。
南戈岚走后,林昭昭轻轻扯了扯齐曜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
“你……”齐曜却驻足原地,目光沉凝地望向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当真不留下?”
“留下做什么?”林昭昭抬眼反问,眸中清澈,不见波澜。
齐曜凝视着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即便不送拉姆女王最后一程,是否……也该等赫连斥勒清醒之后,再走?”
“婀娜不是在吗?”林昭昭微微蹙眉,语气坚决,“我等的了一时,等不了一世。更何况,我如今是林昭昭,不想再与与他……有半分牵扯。”
“婀娜说的都是真的!”齐曜轻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怜悯,“赫连斥勒本性并非大恶之人……这也是这么多年我没有为祖父和母亲报仇的原因.....如今他落得这般境地,确实可怜......”
林昭昭仰起脸,望着齐曜深邃的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与探究:“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做回南央金,留下照顾他,他便不可怜了?”
齐曜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洞察一切的黑眸中,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尽数归于沉寂。他忽然收紧手掌,牢牢握住林昭昭的手,决然转身,拉着她快步向外走去:“罢了,对不起他……便对不起他吧。”
“你这是什么道理?”林昭昭紧跟着齐曜的步子辩驳道:“我们那里对不起他了!?又不是我们让他等的!是他自己选的!”
齐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他抬手轻抚过她被风吹乱的发梢,低声道:“若论心狠还得是你!”他话音微顿,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不过……我喜欢!”
雪色映照下,他玄色衣袍上的银纹泛起泠泠清光,而那抹笑意却如破云而出的晨曦,悄然融化了眉宇间积攒的寒意。
两人刚行至宫苑大门内侧,便见门外早已列开一队森严仪仗。华盖之下,身着亲王礼服的赫连思源正由侍从簇拥着步下车辇,目光扫过宫门,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与急切。
“齐指挥使?”赫连思源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却暗含探询,“宫内情形……如何了?”
“一切皆依计划而行。”齐曜的声音冷冽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你父皇意外中毒,你姑姑正守着,你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齐曜已不着痕迹地侧身,牵起林昭昭的手,径直走向一旁早已备好的马车,全然未给赫连思源留下半分追问的余地。
马车在雪地上缓缓行驶,车厢内暖意融融。林昭昭将头轻轻靠在齐曜肩上,合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还好……我方才没有半分犹豫。”
“犹豫什么?”齐曜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对南玄知下手啊。”她轻轻叹了口气,睫毛微颤,“原本想着,若她真是个心性不坏的,让她用着我的旧身躯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可她……”
林昭昭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竟对西凉怀着那般深刻的仇恨,眼神里尽是毁天灭地的疯狂。最可恨的是,她竟敢用我的模样……试图迷惑你。”
她重新靠回齐曜肩头,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既然如此,我便留她不得。哪怕她占着的是我用了十六年的身子!难不成,我还要留着她,日后天天跟自己抢夺你吗?”话语末尾,带着几分娇蛮,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齐曜将她的手拢入掌心,收紧了手臂。车窗外雪光映照,在他唇边勾勒出一抹极淡,却清晰可见的弧度:“你当真不觉得赫连斥勒可怜吗?”
“可怜啊!”林昭昭靠在他肩头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无奈,“可那不是他自个儿选的路吗?再说了,这位不是向来以侠者自居,胸怀天下苍生嘛?我这般不理不睬,岂不更显得他情深义重、可怜可敬了?”
她仰起脸,指尖轻轻戳了戳齐曜的下颌,带着几分娇嗔:“咱们都是俗人,就别跟这等圣人较劲了,好不好?”
车帘外雪影浮动,映得她眼底波光流转,那狡黠的笑意里,却藏着洞悉世情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