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娜娜……”
林昭昭不慌不忙地将口中点心咽下,抬起眼眸,平静地望向情绪激动的赫连婀娜,语气淡然而笃定,带着一种久违的熟稔:“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我,为何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声久违的赫连娜娜,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赫连婀娜心中激起了千层浪。或许是被这声呼唤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又或许是林昭昭那过分平静淡漠的态度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赫连婀娜一直强撑的妩媚姿态骤然崩塌,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盈满了水光。
她再也顾不得齐曜和外人在场,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积压多年的委屈、怨愤与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对着林昭昭便哭喊起来,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你让我好好说话?你当年又何曾给过我好好说话的机会!”
她向前一步,泪珠滚落,冲花了精致的妆容,“你可知我当年有多爱你!我甚至……甚至都想过要抛下一切跟你私奔!可你呢!”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昭昭面前,泣不成声:“你摇身一变,成了女儿身!这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嫁给了我那个目空一切、我最讨厌的二哥!阿金……不,林昭昭,你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地控诉:“你倒好!一死了之,干净利落!留下我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你看你现在,换了个身份,是身娇肉贵的侯府千金,更得了齐曜的真心相待!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啊!”
“齐曜!”
赫连婀娜的哭骂声陡然转向,如带血的鞭子般抽向齐曜。她泪眼婆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诮,死死盯住他:“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当年你母亲惨死之时,你不是跪在灵前发过毒誓,定要阿金血债血偿的吗?如今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讽刺,“如今怎么就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了?!她想当林昭昭,你就不惜代价为她解开蛊虫,由着她任性妄为!”
她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目光在齐曜和林昭昭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作一声尖锐的冷笑:“我真是……佩服你啊,指挥使大人!我是真没想到,你当年竟能为她做到那般地步,连性命攸关的同心蛊都敢种下!”
见齐曜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赫连婀娜的矛头再次狠狠刺向林昭昭:“阿金!我现在才算看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个坏蛊!是个祸害!你毁了我一辈子,煎熬了齐曜半生,也耗尽了我二哥半辈子!可你呢?”
她伸手指着眼前青春明媚目光如水望着她的林昭昭,字字泣血:“你却摇身一变,成了二八年华千娇百媚的侯府千金林昭昭,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你凭什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凭什么!”
林昭昭静静地望着几近癫狂的赫连婀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待赫连婀娜泣血的控诉暂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寒冰坠地,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就凭我……”她一字一顿,语气淡得听不出波澜,“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微微偏头,目光如同穿透了赫连婀娜汹涌的恨意,看到了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最终,化作一句轻飘飘却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反问:“你若不服气……你也去死一次试试?”
“你……”赫连婀娜一时语塞,方才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颊边竟浮现一抹少女般的赧然,仿佛瞬间被拉回了十六年前初遇的时光。她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无可奈何的认命,“你还是这般……无赖。”
话音未落,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这一次,不再是声嘶力竭的控诉,而是积累了十六年的委屈与不甘,化作无声的河流,静静流淌。
良久,赫连婀娜抬起朦胧的泪眼,执拗地望着林昭昭,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底多年的问题:“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何要那般待我?你自己明明也是女子,为何……为何要让我误以为你是男的,让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你?”
“我真没有啊!”林昭昭无奈地摊了摊手,神情坦荡,带着几分无辜,“当初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一回,是你自己……一直缠着我不放啊,我的公主殿下。”
“谁让你生得那般好看!”赫连婀娜脸上那抹短暂的娇羞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世事后沉淀下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妩媚风情,她眼波横斜,语气半真半假,“谁让你活得那般肆意洒脱,谁让你……就那么闯进了我的眼里心里?”
“所以呢……”林昭昭迎着赫连婀娜的目光,狡黠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了然,几分试探,“事到如今,公主殿下究竟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赫连婀娜猛地别过脸,用丝帕迅速拭去泪痕,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转身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试图重新端起公主的架子,“我今日来,不过是好心告知你们——我们那位陛下,很快就要与你从前那具皮囊再次举行大婚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转向林昭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挑衅:“我就问你,如今……你还管不管那阿金的皮囊了?”
“你怎么就认定那只是皮囊?”林昭昭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却直直探入赫连婀娜的眼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赫连婀娜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不对!感觉更不对!”她微微前倾了身子,仿佛要强调自己的判断,“阿金的眼神,即便在最冷的时候,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偶尔才会泄出些许迫人的杀气。可如今宫里那个……”她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惧,“她的眼神,是空的,是彻骨的寒,看人一眼,便让人从心底里发毛。最关键的是——”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她看向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阿金就算再恼我,也绝不会是那种……全然的空白!”
林昭昭语气依旧平淡:“你们的陛下不是对外宣称,她失忆了么?不记得你也正常。”
“失忆是忘了事,不是换了魂!一个人的秉性是不会变的。”赫连婀娜急声反驳,带着一种基于深刻了解的笃定,“阿金只是看起来冷漠,可心是热的!可如今这个,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冰封的,没有一丝活气!”
听到这里,林昭昭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阿瑞觉得不对劲,你也能认定那不是我。那么你们陛下……又怎么会认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