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儿扶着自己的母亲,暗中给予她力量。
胡夫人在女儿的搀扶下醒过神来,目光毫不遮掩地看向上首静坐看书的妇人。
这个时候,按说该打声招呼,但自古以来都是位卑者先开口。
而胡夫人和春芝之间的尊卑,还真不好论。
苏真真显然是知道这个潜规则的,上前一步,熟稔地开口,“春芝姐姐,胡郡守呢?胡夫人找他有事。”
苏真真这里用的称呼就很微妙,这个时代一般称呼有官身的人都是称呼官位。
只有称呼白身的人才会称呼姓氏,而苏真真说的是胡郡守和胡夫人。
言下之意,这俩明摆着一对儿,你春芝又是何许人也?
春芝看书的动作未变,一心二用,“我近来读兵书,有一句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句我不甚理解,当初在边州,蛮子破关,你和殿下身边只有白老头,若是我当时没有带兵杀出,你们那种境地算不算置之死地?又该如何找出生机?”
苏真真没想到春芝一开口就是拿昔日恩情说事。
当初如果不是春芝及时带兵赶到,虽然自己也能用霹雳弹把破关的蛮子全都炸死,但不可避免会伤及到无辜百姓。
虽然那些百姓愚昧又无知,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她苏真真没有资格随意剥夺,这样一来又会背负上因果。
所以认真算起来,他们一共欠了春芝三条命。
此前春芝从未挟恩求报,如今一出手就是个王炸。
三条人命的恩情逼苏真真不要掺和她的私事,这血本下的够大。
同样也说明,春芝对胡文势在必得。
苏真真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
“说起那时,我还记得姐姐同我说过,与姐夫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潜台词是,你忘了死去的徐华吗?就和胡文在这里纠缠不清的。
春芝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夫君心有大国,却无小家,婆母也是因此走上极端。或许在世人眼中,婆母已经疯魔。可婆母只是想延续家族传承,她只是一深闺妇人,为何要对她过于苛责?”
苏真真大脑里飞速闪过之前的种种画面,是徐老太太还是徐华说的来着?让春芝和胡勇在一块,两人生孩子延续胡家和徐家的血脉。
可胡勇已经成了一个傻子,也不知道他作为男人那方面还能不能用,就算能的话,春芝心里估计多少不情愿,毕竟那样的一个烂人。
而偏偏就这么赶巧,胡文也姓胡,和禁卫军胡家也就是徐老太太的娘家是亲戚。
春芝要生一个孩子,延续胡家的血脉,胡文是很好的人选。
可问题是,人家是有妇之夫啊。
这事虽然不犯法,但是道德层面说不过去。
再者,要是单纯借种还好说。
可胡文居然能画了春芝的画像,就让这本就不道德的事情多了几分暧昧旖旎的气氛。
苏真真也不知道胡文是怎么想的,是日久生情,还是见异思迁。
古往今来,这种事情默认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女性身上,男人躲在女人身后吃时代红利。
苏真真并没有打算让胡文完美隐身,只是双方都有苗头,那就得把这小火苗都给掐掉。
并且据坊间传闻,男女双方当中,只要女方没有这个意愿,那么这段关系就成不了。
所以只要让春芝歇了借种的心思,胡文即使有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反过来,哪怕胡文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要春芝存了借种的心思,胡文早晚会做出对不起胡夫人的事情。
所以症结所在,还是春芝。
同时这也是苏真真伤脑筋的地方。
春芝一不图人二不图感情,就是想生个带有胡氏血脉的孩子,完成徐老太太延续家族血脉的遗愿。
这是它有错吗?它没错,问题是你把主意打到有妇之夫身上,那可不就有矛盾了。
春芝的问题苏真真没有办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徐老太太这个疯子养大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疯?
好在话匣子已经由苏真真打开了,这个时候胡夫人再开口说话,就不会显得跌份儿了。
“徐弟妹,这些时日阳城的庶务有劳了。”胡夫人欠身行了一个谢礼。
胡夫人能把郡守府后院治理得服服帖帖,自是有一番手段。从春芝取代胡文成为阳城的主事人开始,她就派人四处打听,探出了春芝的来历,知道她夫家姓徐,是徐家老太太抚养长大的。而徐老太太又是胡氏的女儿,和他们家祖上是正经亲戚,按辈分算,她要称呼徐老太太为姑母。
这位叱咤阳城的女大人,是她的表弟妹,两人合该是妯娌。
可现在妯娌不是妯娌,反倒是想和她做姐妹。
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荒唐事,孀寡的弟妹被兄长收了房的。
胡夫人这一谢,不仅是要告诉春芝让她认清身份,更是在摆郡守夫人的谱儿。阳城庶务自有郡守打理,你一个鸠占鹊巢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帮忙,客人帮忙做主人家的当然要以礼相谢。
春芝终于放下手上的书卷,抬眸正眼看向胡夫人。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苏真真暗道不好,这句话有陷阱。
一家人,怎么个一家人?是因着徐老太太算一家人,还是因着胡文算一家人?
胡夫人要是顺着这话接下去,春芝就能趁机更进一步。
好在胡夫人也是个人精子,并不接春芝的话茬,直接自说自话起来。
“我嫁与夫君的时候,他还是阳城的一个小贩。早年生活清苦,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搭上胡家?毕竟胡不为将军赫赫有名,便是去他军中做个文书也是无上前程。可夫君却说,两家虽说祖上有亲,却早就出了五服,实在亲戚也免不了花开两朵天各一只。
自家事还是要靠自身。
后来夫君靠着画技得了贵人赏识,谋了个衙门的差事,再一路钻营小心爬到郡守之位。这一路如履薄冰,其中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时常想着,若是当时有个本家亲戚能拉一把,夫君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
苏真真暗自叫绝,胡夫人这番话委实厉害。
我家微末时你们不曾搭把手,现在富贵了你说什么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