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汐给的银子,李玄尧给江止的银子,还有喜晴攒了一年的月俸,这些银票子放到一起,只要不大肆挥霍浪费,够江箐珂三人可以衣食无忧吃上个几年的。
院子里种点菜,又养了几只会下蛋的鸡和鸭,至于米面肉,偶尔去南疆城里买些便可。
悠闲的时候比较多,三人游山玩水,四处闲逛。
人多眼杂的地方,江止便男扮女装,与江箐珂和喜晴扮成三姐妹,一起去南疆城里逛上一日。
绿水垂柳,繁花似锦。
三人就坐在酒肆、茶坊的窗边前,看着美景,喝着茶,听着曲,日子过得悠闲似神仙。
今日三人出来喝茶时,不禁偷听起旁桌茶客的闲聊。
衙役打扮的人先道:“听说了没,就在前些日子,南疆大将军率领八万大军北上了。”
对方甚是不解:“为何?”
手指敲着桌面,衙役一脸神秘地低声道:“叛贼永王的儿子李熹也不知得了谁的示意,竟然携妻出逃,有意图谋反之意,南疆大将军带兵北上,八成就是为了女婿出这个头。”
“可当今太子不是马上就要登基称帝了吗?”
那衙役摇头,咂了咂舌,“看现在这个形势,不太好说。”
“怎么不好说,太子妃乃西延大将军之女,纵使咱们南疆大将军带八万兵马北上替女婿撑腰,那西延的江无败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也定会为天子女婿血拼,确保江家出代皇后来。”
衙役润了口茶,神色模棱两可道:“我觉得此事不简单,南疆大将军是何等人也,怎会如此草率行事,说带兵北上就北上了?要我说啊,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咱们平常人不知晓的隐情。”
对方点头应承。
“那倒也是,咱们这些老百姓能知道也就是米粮一斗几文钱,朝堂上的那些事哪清楚,也不想让咱们百姓清楚了。”
......
茶客们的低声慢语一直在耳边萦绕,江箐珂却扭头望向绿柳映在水渠中的倒影。
她在心里默默祈盼,希望那个大可怜能够顺利登基。
可转念又想,父亲那么疼爱江箐瑶,如今她当太子妃已成既定之事,就算为了让江箐瑶平安无事,顺利当上皇后,也定会派兵去京城,确保李玄尧顺利登基。
想着想着,眉间不由又鼓起担忧来。
怕只怕,南疆的兵马遇上西延的兵马,那势必会拖慢父亲带兵入京的速度。
而京城里若有人想搞事......
江箐珂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繁杂的思绪。
她不太懂朝堂之事,更不懂京城里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
心想着反正还有衡帝在呢,自会有人为李玄尧筹谋,何须她来担心李玄尧能否顺利当上帝王。
几日后。
江箐珂在自家院子里的竹棚下,窝在藤椅上晒太阳,一会儿看看喜晴喂鸡喂鸭,一会儿瞧瞧江止在那边挥斧砍柴木。
看得久了,眼皮发沉,人便窝在那藤椅里打起了瞌睡。
睡梦中,她置身于一片迷雾。
待迷雾散尽,发现自己回到了京城。
可眼前的京城却与记忆里的很不一样,没有人群熙攘的热闹,到处都是血泊和尸体,死寂一片。
循着刀戈相向的厮杀声,她顺着那条朱雀大街一直往前走,直到踏进那巍峨高耸的宫门。
梦境跳转,她一下子就来到了太和殿前。
汉白玉砖铺就的地面早已被鲜血染成红色,李玄尧就站在她的眼前,撑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他身后都是尸体,满脸也都是血。
一双异瞳缓缓地掀起眼皮,目光忧伤又不甘地看着她,好似早已杀得精疲力尽,很想在她的肩头靠一靠。
而那四个“劫匪”和招人厌的黑甲虫们,也都相继在他身侧倒下。
羽箭如雨,从身后齐刷刷射来,穿过江箐珂的身体,又径直朝李玄尧射去。
李玄尧万箭穿心,就那么悲壮又沉静无声地在她身前轰然倒下。
江箐珂猝然从睡梦中惊醒。
抬手一摸,眼角都是泪。
多日后,京城传来了消息。
衡帝驾崩,李玄尧卒,十皇子李铮奉衡帝遗诏即位。
而西延大将军江无败则被萧皇后和新帝定了起兵谋反的罪名,收回兵权,革职抄家,贬为庶民。
江箐珂在听到这消息时,感觉一切都像场梦,虚幻得没有一点真实性。
已经没有需要再躲的人了,不久,江箐珂三人便回了西延。
昔日的将军府早已沦为他人的府邸,几代人带起的江家军也成为了别人的兵马。
简陋的一处宅院里,住着三口人。
一年不见而已,江无败和张氏便已头发花白,苍老憔悴了许多。
而仍是少年的江昱也像在一夜间长大了,成熟稳重了许多。
江无败神色冷漠地看了眼江箐珂,并没有父女重逢的欣喜,也没有见到亲人时会涌出的委屈。
平静的声调中透着疏离。
“家都没了,你们还回来做甚?”
江箐珂默而未言。
江无败则颓废地坐在那把太师椅里,冷笑道:“看到老子这样儿,你高兴了吧?你娘在天之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话落,他冲着江箐珂和江止挥了挥手,驱赶他们快走。
“都走吧。”
“一个已经不姓江,一个早就跟人私定终身要嫁为人妇,都不是我江家的人,爱滚哪儿去滚哪儿去,别在老子面前晃悠给我添堵。”
再怎么也是自己的父亲,江箐珂看着心酸,可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硬。
可能跟江无败犟嘴犟惯了,面对面的时候,她总说不出好听的话,显得刻薄又冷情。
“没错,我就是替我娘回来看看你和张氏有多惨的,顺便来取我娘的牌位。”
在旁恨恨瞪了江箐珂许久的张氏突然起身,手握着剪刀就朝江箐珂刺过来。
“都是你,要不是你换了瑶瑶,瑶瑶现在都还能好好留在我身旁。”
“你这个恶女子,还我瑶瑶命来。”
不等张氏的剪刀刺在江箐珂的身上,江止已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夺过那把剪刀,并把张氏的胳膊卸得脱了臼。
在张氏的一番哭闹后,江箐珂三人出了那院子。
而懂事的江昱也跟了出来。
“阿姐莫要放在心上,父亲心里落差大,最近脾气大得很,跟我和阿娘也那样。”
江箐珂笑了笑表示无妨,转而又问江昱。
“江箐瑶呢,她身为太子妃,宫里是如何处置她的?”
江昱紧着眉头,耐心地回着江箐珂的话。
“按理说,二姐姐该和太子的其他妃嫔一起去守陵的,可二姐姐她却失踪了。”
“失踪了?”江箐珂诧异道。
江昱点头。
“是的,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宫变那日,父亲本要带领十万大军赶去支援太子的,可却在城外遇到了南疆的八万兵马拦截,待攻破城门赶至皇宫时,太子殿下他便已经......”
顿了顿,江昱继续言道:“后来父亲惦念二姐姐,便带人在宫里四处寻找,却始终没能找到二姐姐她人。”
“就连当日宫中处理的尸体中,也不见二姐姐她人。”
“本想跟太子身边的人打听,可太子的那几个亲信也都被射杀。”
“再后来,父亲也被押入大狱,之后便是革职抄家,二姐姐那边便没能再打听了。”
“也只盼着是二姐姐够机灵,宫变当日,自己逃出了皇宫,隐姓埋名躲在何处,待日后风头过了,应该能自己寻回西延吧。”
“所以,我和爹娘才留在这西延城里,等着二姐姐回家。”
江箐珂无声点头。
按理说,她怨恨了十多年的几个人,都如她所愿得了报应,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如江昱所言,她也盼着那些人都还活着,也盼着江箐瑶有朝一日能回家。
这盼着盼着就盼了一年。
一年里,江箐珂同江止成了亲,怀了个孩子,喜晴也跟一个军中百户订了亲。
昔日号令千军万马的风光早已不在,江家的人都成了普普通通的西延百姓,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
江箐瑶仍没有回家。
而新帝又换成了幼帝。
大周的江山社稷也因萧皇后的专权擅断,逐渐出现内忧外患,于战乱风雨中飘摇不定。
午夜梦回间,江箐珂偶尔会想起那个人。
他若是能活着当上大周的帝王,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些?
可转身看看身旁的夫君,江箐珂钻进江止的怀里,感受着安心又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又觉得这样也很好。
今夜的月亮很圆,照着这一室的温馨缱绻,也照着远方的哀戚。
视线从空中的那轮皎月收回,江箐瑶关上车窗,神色消沉忧郁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最终在某处停下。
车外,有人扬声道:“见过沈大人,夫人找到了,就在马车里,怕夫人再逃,按照沈大人吩咐,给夫人铐上了脚镣。”
“嗯。”
清清冷冷的一声,是江箐瑶熟悉又厌恨的声音。
马车猛然一沉,车帘随即被掀起。
白隐便穿着那身西齐的官服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箐瑶冷着脸,倔强地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白隐则是冲她温润一笑。
拦腰将人抱起,下了马车,进了挂着“沈”字灯笼的府邸。
他将人径直抱至早已备好热水的浴房,一边替江箐瑶洗着身子,一边轻吻品尝她的味道。
一双桃花眼里噙着几分幽怨和阴鸷,白隐在江箐瑶的耳边低声喃喃。
“瑶瑶为何如此不乖?”
“到底还想逃几次才甘心?”
“夫君的心,都要被你伤透了。”
江箐瑶偏头躲开,红着眼凝视白隐。
“白隐,我想西延的阿娘和爹爹,还有江昱,我想回大周,我想回家。”
眼角抽动,白隐却强撑着笑意,柔声更正。
“那咱们的家呢,子归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瑶瑶就这么狠心舍得弃了我吗?”
“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会跟我结婚生子,跟我过一辈子。”
江箐瑶摇头,流泪。
“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白隐却邪气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瑶瑶,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抬手轻抚江箐瑶的脸,继续柔声安抚她。
“等我,待夫君日后带兵打下西延,就带你回家。”
爱恨在江箐瑶的眼中交织,她却无力反抗。
“那我就死给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