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裴之砚便带着吴光明和两名稳妥的衙役,与承德他们一道骑马出城,直奔陈留县。
一路无话。
抵达陈留县衙时,已近午时。
县丞听闻开封府的判官亲至,不敢怠慢,亲自迎出。
裴之砚未多寒暄,直接出示文书。
县丞自是立刻调取卷宗。
陈留县保存着户帖记录与开封府存档基本吻合,孙茂一家确于元佑三年夏初迁出,目的地记录模糊,只写着“往京畿谋生”。
“这孙茂本地风评如何?家中还有何人?”
裴之砚问向负责瓷片区的老书吏。
老书吏回忆道:“回大人,孙茂是石匠,手艺还行,就是好赌些。家里有个老娘,婆娘死的早,有个儿子,迁走时大概十岁左右。”
“他母亲和儿子叫什么?”
“母亲孙王氏,儿子叫孙小艺。”
裴之砚记下名字,又问:“他们迁走前,可有异常,或与何人往来密切?”
老书吏摇头:“这……小吏便不知了。
“只记得他家境寻常,突然举家搬迁,还欠着赌坊些许银钱未还,当时赌坊的人还来问过。”
“好,下去吧。”
裴之砚眸色沉了沉,吩咐吴光明:“去找里正和几位老街坊,再仔细问问,尤其是孙茂离开前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他。”
吴光明领命前去。
裴之砚则在县丞的陪同下,去孙茂的旧居查看。
那是一座早已破败的院落,锁头锈蚀,隔着门缝能看到院内杂草丛生,显然荒废已久。
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目光扫过墙基、屋檐,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脚边踢到半块埋在的残破的镇宅石碑,上面还刻着东西。
他蹲下身,仔细拂去石碑上的泥土。
这是半块残碑,材质普通,边缘破损,但中间刻着的一个“镇”字却还算清晰,在“镇”字下方,还刻着几个模糊的八卦符号。
因年代久远和磨损,只能勉强辨认出“乾”、“坤”“巽”三个方位。
他虽不精通风水,但与陆逢时相处日久,也知晓这类刻着八卦的镇宅石并非寻常百姓家会用,更常见于一些讲究的宅院或特殊场所。
孙茂一个普通石匠,家境拮据还好赌,家中怎会有此物?
“承德,”
他唤道,“将这石碑小心起出,包好带回。”
“是,家主。”
这是,吴光明也带着带听来的消息回来了。
他面色有些凝重:“大人,问了几位老街坊。都说孙茂离开前段时间,确实有个生人来寻过他几次,穿着体面,像是个管事模样的人,但无人认得是谁。还有人说,孙茂那阵子似乎发了笔小财,但很快又输光了。”
“管事模样的人……”
裴之砚沉吟。
这与他推测吻合。
孙茂很可能是被某个有身份的人雇用了,或者同钱封了口。
“还有一事,”
吴光明补充道,“有个老邻居依稀记得,孙茂搬家前,曾在酒醉后抱怨过一句,说什么‘伤阴鸷的活儿,给再多钱也烫手’。”
伤阴鸷的活儿!
裴之砚眼神一凛。
这话若属实,几乎证实了孙茂当时参与的不是什么正经的工程。
当晚,他将带回的石碑拿给陆逢时看。
她一见此物,神色便凝重起来。
“镇字配以八卦,本是正统的安宅之法。但你看这卦象,”
她指向那几个模糊的符号,“乾、坤、巽……排列杂乱,缺失了关键的‘坎’位,刻痕深浅不一,气韵断断续续。这不是安宅,而是镇压。”
她抬头,看向裴之砚,“若真如那老邻居所言,这石碑恐怕是他自己刻的。”
孙茂只懂皮毛,想用此法强行镇压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结果画虎不成,就成了如今这样。
裴之砚颔首,思路清晰起来:“如此看来,孙茂是关键中的关键。
“找到他,至关重要。”
然而,一个刻意消失了五年的人,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陆逢时勾了勾唇。
“若只是一个石匠,我或可卜一卦。”
“卜一卦?”
陆逢时神色平静:“寻常卜算,自然难觅其踪。但他既然留下了这方残碑,便如同留下他自身的印记,以此为引,或可窥见一丝天机。”
“与你可有妨碍?”
“无妨。”
裴之砚:“好,那需要准备什么?”
“他们的生辰八字,再取一碗平日做饭用的糯米。”
承德很快将东西备齐。
书房内,烛火摇曳。
陆逢时让春祺将书房内的大桌清理出来,自己则去净了手。
而后将那张写着一家信息的纸条置于桌案,又将那半块残碑放在纸条旁,闭目凝神,灵力探入其中。
片刻后,她睁开眼。
捻起几粒糯米,悬于石碑上空,口中你那巨鳄,随即松手。
洁白的米粒落在石碑及纸条上。
大部分散落无序,但有几粒,却奇异的朝着某个方向微微滚动,最终停了下来。
她看着米粒所指方位,直接快速掐算。
良久,她抬眸,看向裴之砚:“米粒和气机皆指向西北方向。距离不远,似有水隔。但气息随后气机又断绝了!”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卦象。
一时无法确定,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只不过,卦象显示离他们不远,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西北方向,有水,”
裴之砚神色沉下来,“金水河湾,正是我们宅子西北方向,且……”
陆逢时:“你怀疑,那具无名死尸?”
她略略一想,若有所悟,“若是他栖身之地,被下了禁制,我刚才感应被水阻隔,也就正常了。工役们发现尸骨,被衙役收敛,放在义庄,义庄方向,也是西北。
“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真是孙茂,他被灭口五年,为何偏偏在此时被发现?像是有人故意让我们找到他。”
裴之砚心绪飞速运转,最终道:“无论如何,先确认那具白骨的身份!”
事不宜迟。
他当即吩咐承德去府衙传话,令仵作明日一早重新勘验那具无名尸骨。
然而,就在承德领命欲出之时,陆逢时却忽然开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