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坐落在尚书省东南侧,门庭森严。
黑漆大门两侧立着石狮,持戟的军士肃立值守,气象远非地方州府可比。
裴之砚在门房处递上告身文书和吏部发放的任免劄子。
门吏眼看无误,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引他入内,交由一名孔目管接待。
“下官参见裴判官。”
那孔目管四十余岁,面容精干,行礼一丝不苟,“王府尹已有吩咐,若判官到来,先至二堂稍后,他辰正时分便会抵达。”
裴之砚心中微动。
权知开封府王岩叟,是朝中重臣,亦是旧档中坚。
他能事先吩咐,至少表明了对这位新下属的基本重视。
送走裴之砚,陆逢时直接让苏妈妈去坊口再将昨日的牙人请来。
牙人得了消息,心知这位新到的判官家眷是要添置人手,不敢怠慢,连忙精心挑选了十来个看着干净利落的男妇,跟着苏妈妈匆匆赶来裴府。
众人被引到前院站定,皆垂手敛目,屏息以待。
陆逢时搬了个椅子坐在廊下,目光在他们间梭巡,她在粗略的看面相。
“你,”
她指向一个站在边缘,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正的年轻妇人,“近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夜寐多梦?”
那妇人一愣,没想到主家先问这个,连忙跪下,声音微颤:“回夫人话,是……是的。先前在那东城杨主簿家帮佣,他家,他家后巷不太干净,奴婢夜里轮值时总觉得阴冷,回来后就一直不太爽利。”
陆逢时微微颔首,与她感知相符,沾染了些许阴煞之气,虽不严重,但久了对自身和主家都不利。
她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一个身形高壮,看着憨厚的汉子。
“你之前是在码头上做活?”
汉子忙不迭点头:“是,是,夫人好眼力!小人有的是力气!”
陆逢时却微微蹙眉。
此人阳气虽足,但眉宇间隐有赤色,主性情易躁。
且周身带着水运驳杂之气,长期在码头沾染了南来北往的杂乱气运,不适合引入需要稳定安宁的家宅。
她一个个看过去,问话也颇为奇特:
“家中可有久病之人?”
“平日睡眠如何?”
“可曾久居古庙,荒宅之侧?”
牙人在一旁听得暗自咋舌,这位判官夫人选人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不问针线不管灶头,尽问些玄乎的。
最终,陆逢时只点了四个人。
一个是那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正的妇人,名唤周娘子,安排去浆洗缝补。
一个是个手脚麻利、气息平和中正的中年妇人张氏,眼神灵活不闪烁,让她跟着苏妈妈学管些杂事。
另一个是比苏妈妈小几岁的刘婆子,会做江南菜,让她管理灶房。
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叫水生,农家出身,气息淳朴干净,身板结实,眼神还带着点怯生生的纯良,正好补上小厮的空缺,平日里跑腿守门,做些力气活。
“就他们四个吧。”
陆逢时对牙人道,“身契规矩,都按市价来。”
牙人连忙应下。
心里虽然觉得这夫人挑人古怪,但出手爽利,也不敢多言,利索地办了手续。
人选定下,苏婆子让他们站在院中,自己则走入正堂,取出一包艾草粉,混合了些许朱砂,在门槛内外细细撒了一圈,又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五铢钱,悬于正堂门楣内侧。
做完这些,她才让四人依次跨过门槛进来。
周娘子在跨过那艾草朱砂线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微的寒颤,随即感觉身上似乎松快了些许,不由惊讶地偷偷看了夫人一眼。
陆逢时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淡淡道:“既入了裴家的门,往后便是裴家的人。规矩自有苏妈妈教导你们。只需记住一点,安分守己,忠心任事,自有你们的前程。若心生妄念,本夫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四人心中一凛。
这位年轻夫人身上的气势,可不比高门大院的当家主母差,连忙躬身应“是”。
待苏妈妈领着新人下去安置,陆逢时才独自在院中缓步行走。
这宅子气场尚可,但要形成护佑家宅,凝聚气运的风水局,还需有些许改动。
她心中已有了初步规划,只待裴之砚晚间回来商议。
来安这时跑来,说蒙奇带了个人来。
昨夜他是有说,不知会是谁。
两人进来后,陆逢时将目光落在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上。
此人气息清正平和,眉宇间那股读书人的清气未散,眼神澄澈,并无奸猾之态,也无杂乱污秽之气纠缠,是受过良好教养且心术端正之人。
“夫人,他叫陈平时,曾在吏部侍郎韩大人的家中做过管事,后因韩大人丁忧去职,府中仆役都被遣散,被我买下,想着家主和夫人刚来,正是用人之时,便将人带来了。”
陈平时连忙往前走了一步,行礼:“小人陈平时,见过主家夫人。”
不愧是礼部侍郎府出来的人。
这礼相当标准。
“嗯,你在韩侍郎家中任事几年了?”
“回夫人话。小人在韩府任外院管事已有十年。”
“既在府十年,想必对京中诸事,颇为了解?”
“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六部九卿,各府勋贵之家的大致情形,主要姻亲故旧,以及一些规矩来往,略知一二。”
陆逢时颇为满意。
他们刚来汴京。
正需一位这样的管事。
不过刚才只是粗略看了面相,管事一职比较重要,还需相看八字。
一看,并无相斥之处,便愈发满意。
“好。”
陆逢时道,“陈管事,日后府中一应外务,人情往来,采买支应,便劳你多费心了。
“规矩与苏妈妈商议着定,月例暂定五两,若做得好,另有贴补。如此,你可能胜任?”
陈平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深深一揖:“蒙夫人信任,陈平时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蒙思见夫人很满意,心里也是高兴,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陆逢时:“夫人,这是他的身契,那我就先走了。”
裴之砚这里,正好与王府尹相见。
“下官裴之砚,参见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