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时知道裴之砚与他正在联手想搞赵必。
但调令来得太过突然,还是连升三级,文松鹤会如何想?
会不会觉得裴之砚两头吃?
太有可能呢。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我出去一趟。”
“现在?”
陆逢时道,“敕牒一下,肯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正因调令已下,此时去见文松鹤,才最为恰当。”
他起身,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两份早已备好的文书,收入袖中。
“有些话,在我仍是西京佥判时去说,是合作与承诺。若我成了裴判官再去,便是解释与安抚,味道便不同了。”
夜色已深,文府的书房内,烛火依旧。
文松鹤看着突然来到的裴之砚,有些意外,按理说,他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裴佥判……不,或许该称你一声裴判官了。”
他声音干涩,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恭喜高升。此时不去准备行装,来老夫这晦气之地,所为何事?”
裴之砚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从容一揖:“调令忽至,事发突然。有些话,需要在离开之前,与文都事说明白。”
“哦?”
文松鹤眼皮微抬;“是来解释,你并非拿了我儿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官袍?”
这话已是极重。
裴之砚却神色不变,自袖中取出第一份文书,轻轻推至文松鹤面前。
“此乃下官三日前呈送给府尹及刑部的密奏副本。内里详陈了文永盛案中,所有涉及二房与赵通判往来的疑点,以及下官对令郎此前正在清查账目一事的推断。”
文松鹤瞳孔骤缩。
猛地抓过那文书,飞速浏览起来。
越来,他的手越是颤抖。
这并非敷衍了事的空文,而是条分缕析,直指核心的劄子!
上面印证据所限,为直接定论,但字里行间,已将矛头清晰地引向了二房与赵必。
若此劄子真已呈送……
“你…”
“下官人微言轻,能做的,也仅是将这些一点,以官方文书的形式固定下来,留待后来者查证。”
他语气平和继续道,“此捐宗在案,赵必与二房便永远有一个把柄悬在头顶。
“文都事他日若要一次发难,这便是燎原的一点星火。”
文松鹤紧紧攥着那纸文书。
他抬头,眼中血色弥漫:“你既已做到如此地步,为何又要走?是怕了那赵必,还是……我文家老祖宗许你的前程,太过动人?”
裴之砚迎着他逼视的目光,坦然道:“下官若怕,便不会写这劄子。
“至于文公厚爱,下官心领。”
这是官家御笔的敕牒,他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文都事,令郎之仇,非一日可报。赵必树大根深,与二房盘根错节,在西京,您处处受制。而在下此番南下任职,也算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
文松鹤眉头紧锁。
裴之砚这才取出第二份文书,却未直接递过,只以手轻按其上。
“此乃一些江南商路的人脉与关节。令郎生前掌理的商路,多与南方有关。
“赵必与二房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下官赴任后,会设法厘清稳住这些脉络。这,或许能助文都事守住根本,以待来时。”
他没有说得很透,但文松鹤已经明白。
裴之砚这是在告诉他,即便他人走了,对抗赵必和二房的联盟并未解散,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明处的光刀剑影,转到了暗处。
文松鹤盯着裴之砚,似在判断他话语中的诚意。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文松鹤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了几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敌意与讥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将那份米粥副本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
“裴判官,”
他再开口时,语气已截然不同,“杭州路远,望你……珍重。”
裴之砚知道,这是达成共识了。
他拱手:“文都事,保重。等会,还需你配合演一场戏……”
文松鹤抬眸,很快颔首:“放心。”
半个时辰后,一小厮飞快的跑进了赵府,直奔书房。
“主君,小人回来了。”
赵必热切的看着进才:“怎么样?”
进才一脸喜色:“果然如大人预料的一样,裴佥判趁着夜色去了文都事家里,一盏茶后,竟被文都事给轰了出来。”
他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随即缓缓靠回椅背上。
进才屏息垂首,不敢打扰。
“被轰出来了?”
“千真万确,小人亲眼所见,呵斥声不小,裴佥判离开时,步履匆匆,面色确实不佳。”
赵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裴之砚这是想去灭火。
“可惜,文松鹤那老狐狸,丧子之痛是真的,但未必肯吃他这套临别安抚。”
他像是在对进才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升迁的是他裴之砚,留在西京面对烂摊子的却是文松鹤。
“这口气,文松鹤若是能轻易咽下,他也不是文松鹤了。”
“不过,裴之砚此人,心思缜密,不会做无谓的事。他此刻去见文松鹤,必有所图。”
即便被轰出来,焉知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消息,可以放出去。但要换个说法,只说裴佥判深夜拜访文都事,二人似乎言语不甚愉快,不欢而散。”
模棱两可,才更加引人想要探究。
“另外,”
赵必继续道,“明日一早,备份礼,不必厚重,但要精巧,以本官的名义送去文都事府。”
进才为赵必处理过许多这样的事。
不用赵必特意吩咐,送礼时要说什么话,心里也是有数的。
“是,主君,小人明白。”
进才躬身应道,心中暗凛。
赵府后院。
深夜的赵玉瑶还未入睡。
最初的羞愤欲死和崩溃痛苦之后,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鲜活气,整日待在紧闭的闺房内,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侍女们却还是战战兢兢。
她们觉得,二姑娘像是变了个人。
从前是张扬跋扈带刺的玫瑰,现在却像是被霜打蔫了,内里却可能孕育着毒汁的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