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沈寒满面通红,许正慌得张口结舌。
虽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可偏偏没能如母亲千叮万嘱的那般自然!
他想伸手挠头,又舍不得放开,只得将沈寒的手攥得更紧,话说得结结巴巴,“这、这原是母亲的意思...自然,也是我的意思...但我知晓你的心意。”
他憨憨一笑,露出四颗白牙,“母亲确是想拜访郡主。我同你提过,她未出阁时受过郡主恩惠,本就该登门致谢的。”话说开了,他心下稍安,心跳不似方才那般擂鼓,“我明白的,如今还不是提亲的时候。待你心中大事已了之时,我定即刻请母亲上门提亲。”
见沈寒垂眸不语,他刚稳住的信心又泄去三分,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声音也随之渐低,讷讷追问:“沈寒...你看,这样可好?”
沈寒满心的羞涩,终究被许正那一番越描越黑的胡乱解释给逗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时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面颊上羞赧的灼热,悄然融入了方才漾开的笑意里,褪去了大半。
记得母亲与她提过,当年父亲对母亲提亲时,也是这般莽撞直接,由此可见,父亲看人的眼光真是精准,许正这“半师之谊”果然不虚,二人竟隔世如出一辙。
她缓缓放松下来,微微沉吟,心下忽生出几分捉弄许正的小趣味,故意蹙眉,含糊道:“那便...到时再说。”话虽说得不清不楚,可唇边的弧度却是越扬越大,笑意清清楚楚。
许正瞧在眼里,见她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心下顿时了然,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所有忐忑。他强自按捺住想要欢呼的冲动,只是珍重地、轻轻摩挲了下掌心中心爱姑娘那双娇嫩的手,郑重地缓缓颔首,眼底的笑意比沈寒的还要灿烂几分。
沈寒曾感叹,此生能遇郡主为母是何其有幸,而此刻,他轻握着她的手,心中亦是一片同样的温软与笃定。
能相遇相知,已是人间至幸。
夕阳沉沉,暖黄的光晕如碎金,轻轻柔柔地洒入车内,随马车晃悠,荡出满室温软的欣喜。
许正似想起什么,目光温柔地看向沈寒,“我头一回去苏州,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为你捎回来。总听你与陆青说起江南,想必心向往之。我带些小玩意回来,也好慰藉你的思乡之情。”
这可是他头一回为心爱的姑娘挑选礼物,只愿能合她心意。若是不然,心中难免留下几分遗憾。
沈寒抿唇笑了笑。
江南于她,印象其实浅淡。不过是早年随小乔氏回应天祭祖时,于船头遥遥望见的几眼。只记得那水巷石桥间的潮润水汽,与京师的恢弘苍茫截然不同,别是一番细腻婉约的风致,在心尖上烙下一道浅痕。
仿佛有人以淡墨在素绢上,浅浅晕染出一幅朦胧江南;而后又捻饱松烟墨,挥毫泼墨,绘就了如今这般浓墨重彩的京师。
倒是陆青,常在她耳边念叨江南那些市井风情,念叨得久了,连她这颗京师的心,也不禁对那烟雨江南生出几分向往来。
“嗯...”沈寒沉吟片刻,扬眉笑道:“那便为我捎些薛春泉的梅花香饼吧。听闻那儿的香饼制得极好。花春堂的梅香虽好,母亲却嫌其浓郁厚重,有如蜜蜡般粘稠。听闻江南的梅花与北地不同,香气清幽冷冽,制成香饼,当是一缕沁人心脾的冷艳暗香。”
她侧首想了想,抽回一只手,竖起三根莹白的手指,眸中闪着俏皮的光:“要三份!母亲一份,我一份,还得给陆青捎上一份。”
陆青总心心念念着要下江南,给她带些地道的江南物件,定能让她欢喜,也好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许正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好!我定将铺子里最好的香饼都为你寻来。”想来女子皆爱香,见沈寒神采飞扬,他心头也漾着一片暖暖的笑意。
他最爱看她这般笑靥如花的模样,每次见到,心里都像喝了温热的蜜水,暖烘烘、甜丝丝的。他此生惟愿拼尽全力,护住她眼底这抹光,不让京师那些污糟事,染了她此刻的明净欢喜。
每每想起那次见她睫羽微湿的黯然,他心口便会微微一抽,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生出密密匝匝的疼。
“对了,你不是喜爱习字吗?”许正忽又想到一桩妙事,眼中漾起笑意,“我再为你带些梅花花露回来。滴入墨中研开,届时你写出的字,字字都带梅香,岂不风雅?冬日里炭盆一烘,满室生香,定然怡人。”
届时,他便可再向沈寒讨一幅墨宝了,想起来就开心,嘿嘿嘿嘿...
虽说眼下二人不能常伴左右,但凭此妙想,两人习字时,笔墨间萦绕的,便是同一种清韵了。
许正想着想着,不由抿唇一笑。如此一来,他与沈寒之间,便算是有了一缕共通的暗香。
他越想越觉得此法绝妙,眉梢眼角都染上得意之色。
这法子他之后也教给傅鸣,也算是投桃报李。
上回他告诉傅鸣,自己送的香囊沈寒日日都佩戴,傅鸣立时便有样学样地送了一个给陆青。世子爷待他厚道,又拨人护送他去江南,还将钟诚那厮留一口气给他出气。这般与心爱之人笔墨生香的雅趣,若能助傅鸣与陆青也添一份默契,便是再好不过了。
沈寒见许正一脸得意,不知他在高兴什么,难道男子对买香饼这事也这般快乐?
想了想,她终是抽出手,在许正愕然的注视下,指尖微颤,却仍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反手将他的大手握住,脸颊顿时绯红。
许正又惊又喜,这还是沈寒第一次主动握住他。
他激动得一时语塞,只讷讷地唤道:“沈...沈寒...”
沈寒垂眸定神,好在每次来摇光阁都没带溪雪,否则她断无这般勇气。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此刻定然红得滚烫。
想到许正不日便将离京,她心下微软,允了自己这片刻的任性。他既以赤诚真心相待,她便放纵自己一回,大胆回应他一次!
“许正,”她望进他那双盛着星光的眼底,语气温柔而郑重,“我在京师,等你平安归来。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
她曾以为自己命途多舛,如今想来,亦是另一种幸运。虽然换了一身躯壳,却由此被如此多的温情环护,似是将从前亏欠的,都弥补了回来。
允许她贪心一生——
郡主的母爱,梁王的照拂,陆青的相伴,还有眼前这位少年毫无保留的痴心...这一份份沉甸甸的真情,她尽数贪恋地揽入心怀,紧紧攥住,再不愿松开分毫。
这些人,是她此生最重要的珍宝,是她愿倾尽所有、竭尽全力去守护的光。
此生能有可牵挂之人和为之守护之人,何其有幸。
许正只觉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喉间都有些哽咽。沈寒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于他而言,却是此生最珍贵的承诺。
“好!”他重重点头,反手将她的指尖紧紧包裹,“我答应你,定会平平安安归来见你。你等我。”
沈寒含笑颔首。
“好,我等你回来,一起看今冬的第一场雪。”
最后一抹余晖没入飞檐,夜幕如洗,自天际蔓延。长街的灯笼次第亮起,暖光驱散薄暮,也在她心中点起一盏安静的灯。
京师的喧嚣沉入暮色,唯剩彼此眼中映出的星光,照亮他们共同期许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