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丽泽书院的学子舍院里烛火疏淡,屋内忙碌的身影通过灯火斜斜地映照在窗户上。
柳致远站在窗下的书桌前细心地笔墨细细归进木匣,他的指尖上还沾了点残墨,倒也不恼,只等前后收拾完了一起清洗干净。
柳致远心中想着明日午后就能归家,今晚花些时间将东西收拾得妥帖,到时候他能第一时间内就能提着包袱回去。
同屋的周晁被柳致远这行为也带着正把几件脏衣往布包里塞。不过他可没柳致远仔细,将脏衣服囫囵个塞进去时,嘴里也没停地嘟囔:
“你说书院也真是的,偏要赶在休息前夜月测,明日上午还要听夫子讲注疏。这好好两日休假,知道了成绩回去之后那真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少年眉梢拧着,语气里满是不耐,指尖扯着脏衣服,力道重得险些撕坏了。
柳致远听了抬眸看他,唇边含着浅淡笑意,说道:“那说明你还在乎成绩呢,不论是今晚的测试,还是明日夫子讲解的注疏,对咱们都是有益的。写休沐的日子也不短,每日花些时日温书也不差你吃饭睡觉的功夫。”
周晁闻言叹了口气,干脆脏衣服也不收拾了,往那床沿一坐,看向柳致远的目光里满是羡慕:
“也就柳哥你能沉下心,你这学问、见识,在院里也是拔尖的,哪像我,上回月测又是倒数。我至今都纳闷,我这般水平,当初怎就考进丽泽书院了。”
周晁这话里满是自嘲,自打进了丽泽书院之后他那点子自信心都被打碎的七零八落。
以往在陈先生那里,虽然他表现也一般,可是周围包括陈先生都觉得他脑子灵活,过目不忘,结果到了这里,过目不忘的人多了去了,脑子灵活的也是不少,衬得他跟个榆木脑袋一样。
这么想着周晁的指尖又无意识抠着布包的边角。
柳致远将手中的包袱收拾好了这才,沉吟道:“你年纪轻轻既考中秀才,那资质自然是不差,丽泽书院里更是优中取优,咱们班里更是全部秀才,说不得都是骄子。
除了天赋以外,自然是更加努力更能沉得住气读书才能够更进一步。
你自打上次月测之后,每日不是同我一样,天不亮便起来温书,比不少人都上心你自己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差,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只是时间尚短问题。
你的努力迟早能看见结果。”
周晁听了这话,心里稍缓,咧嘴笑了笑,没再絮叨,低头继续收拾衣物。
柳致远见状,只是端着木盆去外面打水洗手净脸,顺道在群聊里和妻女又聊了一会天。
水缸边上,柳致远蹲下身。舀水洗手的同时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光屏,妻子吴幼兰和女儿的模样出现其中。
妻女二人关心起了下午他的月测,柳闻莺还特地凑过来,和她娘挤在一张屏幕里,眼底亮得很:“爹,我今日买了壶杨梅酒,酸甜爽口,等你回来尝几口。”
“明日上午我就将鸽子汤炖起来,午间你回来就能喝上。”
夏天那次食物中毒之后,柳致远回家时,家中特地炖了鸡汤,结果因为鸡汤油腻大补,倒是让柳致远的脆弱肠胃不堪重负,在家休息了几日又拉了几日的肚子。
后来还是看了大夫,这才知道是鸡汤的缘故,又问了大夫一些吃食上注意部分,这才准备了鸽子汤。
柳致远听着妻子和女儿的话眼底渐渐漾起暖意,他点头应下,又问起了家中生意,吴幼兰细细说着甘棠近日今日客流,语气平和。
倒是柳闻莺那甘棠小筑的事夫妻俩先前都是透过柳闻莺视频看了好一会,之后窦氏来了,柳致远也正好要月测三人便关了视频,后续倒是不知道前因后果。
如今倒是有空,柳闻莺说起了后面她主动提了让唐婉再来糖水铺的事情,还暗中引导窦氏到时候也前来。
下午柳闻莺和唐婉的交谈中,最后那段“大逆不道”地发言倒是让他们注意到了唐婉对柳闻莺暗中的维护,还提点她此事不可外传,这倒是让柳闻莺对其改观不少,或许这位唐大娘子多来往几次,也能从“敌人”化作“朋友”?
真是柳闻莺怀疑,或许金芙蕖那骨子里的叛逆,本就源自于母亲唐婉。
不管唐婉是真心维护,还是另有考量,若是他家能将唐婉的疑虑打消,结交唐婉于他们一家而言,终究是稳赚不赔的事。
如今柳闻莺只要保证下个月前她得将这《浮生宝鉴》第五卷,也就是大结局补完。
而这第五卷柳闻莺并没有请金芙蕖帮着修改润色。
贾府树倒猢狲散,黛玉魂归离恨天;
宝玉历经世事,终是披着红毡,在雪地里一步步远去,身影渐淡,只留茫茫白雪覆了前路,再无归期;
宝钗独守空闺,鬓边珠钗渐黯,庭院里的牡丹谢了又开,却再没盼回故人;
王熙凤机关算尽,终落得草席裹身,荒郊野冢无人问津,往日风光尽数成空;
还有其他的女儿家各有可怜归宿,与前面的花团锦簇形成了鲜明对比……
真就如同这话本子的名字一般,浮生一场,一切皆是镜花水月,只剩满纸唏嘘。
···
第二日清晨,丽泽书院的公告栏前早已聚满学子,各班月测成绩排名与每班前五名的答卷齐齐张贴在上面,纸墨香混着晨露气,惹得人纷纷驻足细看。
柳致远挤至本班公示前,目光扫过名次,见自己列在第四,较上回往前挪了一名,眉眼也舒展了开来。
身旁周晁踮脚瞧完,凑过来拍他肩头,倒是比他本人还激动:“柳哥,你这回又进步了,稳稳扎在前列,着实厉害!”
他说着他又瞥了眼自己的名次,倒数第八,虽然还是一坨,但是也比上次倒数第四往前赶了四位,也算是应了柳致远的话,倒是不负他的努力。
柳致远听了并未多言,目光转而落在榜首苏昀的答卷上,那是个年仅十四的少年,字迹清劲利落,答题条理缜密,字字切中要害,挑不出半分疏漏。
柳致远心底暗叹,天才终究是天才,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学识,着实令人钦佩。
想起还在苏府的时候他就听说苏昀自幼读书有许多都是苏照教授的,隐隐之中倒是让柳致远窥见了那击败全国举子得到探花郎封号的水平。
柳致远感慨完,视线又往下移,再看见那第三名魏影的名字撞入眼帘时,柳致远又免不得多看两眼。
那是昔日耕读轩的同窗,此前他竟未留意对方策论风格,此刻细读,只觉文风凌厉果决,立论标新立异却句句戳中本质,言辞尖锐却不偏颇,鞭辟入里尽显锋芒,恰与他考中秀才展现的冷淡疏离的性子贴合。
柳致远心头微动,恍惚觉得当初在陈先生门下求学时,魏影那活泼天真的模样确实有些失真。
而公示栏另一侧,苏昀立在人群之外,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他的身形尚显单薄,神情却透着不符年纪的孤傲。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向公示栏上柳致远的试卷,只见见其答题扎实、见解中肯。
而后他又望向被跳脱的周晁围着、依旧沉稳淡然的柳致远,抿了抿唇。
他想起离家前母亲的叮嘱,也记着夫子教诲,需多与学识出众、品性端正之人相交。
他暗中观察柳致远多日,勤勉踏实、品性端方,倒是个不错的交友人选……
? ?我记得前几年我手术出院的时候也是,医生叮嘱不要回家就老母鸡汤下肚,然后我小姨他们过来看我就只能带鸽子来炖汤。
?
鸽子汤和老母鸡汤比,真就是没有油水,寡淡地我看着都想笑。